II 书里的女人与女人的书(第19/21页)
但我继续读着,而且注意到了其他一些事实。玛丽·卡米盖尔决非「天才」——这是显而易见的。她并不像她的前辈温奇尔希夫人、夏洛蒂·勃朗特、艾米莉·勃朗特、简·奥斯汀和乔治·爱略特那样热爱自然,那样具有丰富的想象力、激越的感情、横溢的才华和深沉的智慧;她也不像多萝西·奥斯本那样能把作品写得既庄重又富有音乐之美——说实在的,她至多只是个聪明的年轻女人。她写的书,十年后肯定都会被出版商们打成纸浆;但不管怎么说,她仍具有某些优点。这些优点,如在五十年前,就是在那些比她更有天赋的女人身上也是找不到的。因为对她来说,男人已不再是「对立面」了;她不必浪费时间去抱怨他们;她不必爬到房顶上去了,也不必再因为别人反对而不惜毁掉自己平静的心境,为的只是能外出旅行、体验一下生活和多了解一点世界。在处理异性人物时,几乎可以说她已完全没有了那种敌意和恐惧感,即便有一点痕迹,那也只是在渲染女性自由的欢畅时才稍稍显露出来,而且倾向于挖苦和嘲讽,而非抗争与反叛。毫无疑问,作为小说家,她本质上就具有某些高层次的优点。她有一种非常广泛、同时又非常专注和非常自由的感受能力。凭借这种感受能力,她就像新生植物那样,对周围空气中偶尔出现的一点点变化都很敏感,对几乎不可察觉轻微触动都会作出反应,而具还非常奇妙地把触角伸向未知的或者未曾记录过的事物。她不仅能注意到一些小事,而且还能使人相信,小事的意义也许并不小;她不仅能把被人遗忘的东西重新发掘出来,而且还能使人反省,人们为什么要把它们遗忘。她虽然写得很笨拙,而且也没有那种天生的大家遗风,如像萨克雷或者兰姆那样妙笔生花,但我还是认为,她已经学到了重要的第一课。她是个女人,但在写作时却能忘记自己是个女人,所以在她笔下处处显示出那种奇妙的、只有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女性时才会显示出来的女性味。
这些当然都很好,但问题是,她还要能用自己的感性材料营造出一座经久不倒的大厦,否则的话,那些飘忽不定的个人材料再多、再细腻,也是没用的。我已说过,我要等着看到她直接面对「某一场景」。我的意思就是,要看她如何召唤和吸引读者,并以此证明她并不仅仅是个只看表面的人,而是朝下看到了深度。现在是时候了——到了某一时刻她应该对自己说,我不用大肆渲染,也可以把这一切的意义揭示出来。于是——她便应该马上开始召唤读者——没错,是这么快!于是,前面的章节里那些快要被人遗忘的、也许非常琐碎的事情便再次呈现在读者的记忆中了。她要尽可能自然地让它们呈现出来,就如某人在做针线活或者某人在抽烟斗一样;而且,随着她往下写,要让人觉得自己好像被带到了世界的顶端,正俯视着下面大片大片的土地。
不管怎么说,她正在做这样的尝试。而当我看着她专心做着这个实验时,我又看到——但愿她自己没有看到——那些主教和教长、博士和教授,还有家长和教师,正在对她大喊大叫——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该那样做!那块草地只有专家学者才能进去!没有介绍信,女士不得人内!�雅的女小说家们,请这边走!——他们这样朝她喊着,就像人们看赛马时围在栅栏边上大声喊叫,而关键还在于,她到底能不能一往直前,越过那道障碍。我对她说:要是你停下来和他们吵,你就输定了!要是你停下来笑,你也输定了!要是你犹犹豫豫,那就全完了!什么也别想,只管往前跳!——我在求她,好像我把钱全都押在她身上了。而她,果真像鸟一样飞过了那道障碍。可是,前面还有一道障碍;再前面,又有一道障碍……她有没有这样的耐力呢?我有点怀疑。因为我知道,掌声和喊声都会使人神经疲劳。不过,她已经尽力了。因为她并不是什么天才,而只是个不出名的年轻女人。她既没有多少钱,又没有多少空闲时间,竟能在一个既是起居室又是卧室的房间里写出自己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我想,这已相当不错了。
我读到最后一章——这时有人把客厅的窗帘拉开了,我看到天上的星星,也看到了人们的鼻子和赤裸的肩膀——我最后得出结论说:若再给她一百年时间,若她有自己的房间和每年500英镑的收人,若能让她把自己的想法都说出来而把她现在写的东西删掉一半,这样的话,她总有一天会写出一本更好的书来的。再过一百年,她一定会成为一个诗人——我这么说着,把玛丽·卡米盖尔的《人生的冒险》放回了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