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刊终期(一)(第35/44页)
回南一路福星,又是叨庇老爷、太太,上帝派一位功高德茂、望重群生的刘大主教,一路上陪伴着他,东谈西说,不叫他寂寞,不让他走邪道。虽则大主教自家的鼻子还是照样不很通顺,说半句话总得咳呛一下,但他自有上帝先生保佑他,也保佑他的鼻子。
小可家里这几日倒颇热闹。儿子在此,另有一家俊小姑娘叫小可“公公”,他两小口子已经早晚提到结婚拜堂的事。这似乎比到祖望和他的大妹妹A来得急进些。“公公”只顾得和儿子、媳妇踢小皮球,方才在一刻钟已经踢丢两个小皮球。儿子慷慨不过,他掏钱,一共六十子儿!小可就此告罪,不多劳神了。就此叩头道谢。
老爷好 大爷好 杨妈妈好 太太好 小爷好
小可志摩 四月八日
二 一封悲哀的信
适之兄嫂
我的母亲已于半小时前瞑目(星期三十一时二十五分)。她老人家实在是太可怜了,一辈子只有劳苦和烦恼,不曾有过一半天的清闲。回想起来,我这做儿子的也真是不孝,受了她生养天大的恩惠,付还她的只是忧伤。但她真是仁慈,在病中没有一句怨言,这使我感到加倍的难受。她病中极苦,从上星期六起即转凶,当晚极险,但下一天重复喘息过来和她的亲人极亲切的话别。她心上是雪亮的,临死一无危惧或懦怯的意思。她一生人缘极好,这次病转重以后每天有很多的亲友来看她,方才弥留时所有的近亲都在她的身旁。父亲也好,为她念佛祝福。但可怜他老人家从此也变孤单的了(三十七年夫妻)。
我有五六天不曾解带,有好几次想写信但一行都写不成,方才经过一阵剧烈的悲痛,头脑倒觉得清静些,因此坐下写几行给你,一来报丧,二来我知道你是最能同情,因为你也是最不忘母惠的一人。可怜我从此也是无母的人,昊天罔极,如何如何!
志摩敬叩 星三半夜
昨晚上我们几个人想在《文艺副刊》上出一个志摩死后三周年的纪念号,大家要我寻一些志摩遗稿付印。我回家重读他给我的许多信札,拣出这两封来,校抄付印。在这两封信里,我们还可以亲切的感觉到那个人间最可爱的朋友的声音悲笑。志摩的信札,篇篇都是最可爱的。朋友之中无人能写他那样可爱的信札。我很盼望各位朋友都肯把志摩的信札抄写一个副本,交给一个人或一个机关保存,一来可供将来写传记的材料,二来可作将来刊A志摩信札专集的材料。我也知道志摩的书信在最近一二十年中不容公布——我昨晚上就感觉有许多信札是此时不便公布的。但抄集保存似乎是不可再缓的了。
二十三,十一,十八,适之
(原载:民国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一日
《天津大公报文艺副刊》第一二一期)
醒世姻缘序
一
去年夏天我在病中问适之先生借小说看,他给了我一部木板的《醒世姻缘》,两大函,二十大本。我打开看时,纸是黄得发焦,字印得不清亮,线装都已线断,每叶上又全有蠹鱼的痕迹,脆薄得像竹衣,一沾手就破裂。我躺在床上略略一翻动,心就着慌,因为纸片竟像是蝴蝶粉翅似的有挂宕的,有翕张的,有飞扬的,我想糟,木板书原来是备供不备看的,这二十大本如何完篇得了——结果看不到半本就放下了。
隔一天适之来看我,问《醒世姻缘》看得如何。我皱着眉说那部书实在不容易伺候,手拿着本子一条心直怕它变蝴蝶,故事再好也看不进去。适之大笑说这也难怪你,但书是真不坏,即不为消遣病钟点你也得看,现在这样吧,亚东正在翻印这部书,有一份校样在我那里,那是洋纸印铅字,外加标点,醒目得多,我送那一部给你看吧。
果然是醒目得多!这来我一看入港,连病也忘了,天热也忘了,终日看,通宵看,眼酸也不管,还不得打连珠的哈哈。太太看我这疯样,先是劝,再来是骂,最后简直过来抢书。有什么好看,她骂说,这大热天挨在床上逼着火,你命要不要,你再不放手我点火把它烧了,看你看得成!我正看了书里的怒容,又看到太太的怒容,乐得更凶了。我乐她更恼。天幸太太是认字的,并且也是个小说迷,我就央说太太,我们讲理好不好,我翻好一两节给你看,如果你看了不打哈,那我认输,听凭你拿走或是撕或是烧!她还来不及回话,我随手翻了一回给她看——也许是徽州人汪为露那一回,也许是智姐急智那一回,也许是狄希陈坐“监”那一回,也许相子廷教表兄降内那一回,也许是白姑子赶贼请先生那一回,我记不得了,反正哪一回都成。我A壁念,她先撅着口,还有气,再念下去她眼也跟着字句上下看,再念口也开了,哈哈也来了……忽然她又收住了笑(我一跳),伸手说拿第一本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