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文集(第30/31页)
我已经多占了篇幅,赶快得结束这尾声。在理论上我们已经发挥了我们的“大言”,但我们的作品终究能跟到什么地位,我此时实在不敢断言。就我自己说,我开头是瞎摸,现在还是瞎摸,虽则我受《诗刊》同人的鼓励是不可量的。在我们刊出的作品中,可以“上讲坛”的虽则不多,总还有,就我自己的偏好说,我最喜欢一多三首诗。《春光》,《死水》,都是完全站得住的,《黄昏》的意境,也是上乘,但似乎还可以改好。孟侃从踢球变到做诗,只是半年间的事,但他运用诗句的纯熟,已经使我们老童生们有望尘莫及的感想。一多说是“奇迹”,谁说不是?但我们都还是学徒,谁知道谁有出师的那天的希望?我们各自勉力上进吧!
最后我盼望将来继续《诗刊》或是另行别种计划的时候,我们这几个朋友依旧能保持这次合作友爱的精神。
(星二侵晨鸡鸣雀噪时)
(原载:民国十五年六月十日《晨报副刊·诗刊》十一年)
剧刊始业
歌德(Goe the )一生轻易不生气,但有一次他真恼了。他当时是槐马(weimar)剧院的“总办”,什么事都得听他指挥。但有一天他突然上了辞职书,措辞十分的愤慨。为的是他听说“内庭”要去招一班有名的狗戏到槐马来,在他的剧场里开演!这在他是一种莫大的耻辱,绝对不能容忍。什么?哈姆雷德,华伦斯丹,衣飞琴妮等出现的圣洁的场所,可以随便让狗子们的蹄子给踹一个稀脏!
我们在现在的中国却用不着着急。戏先就是游戏,唱戏是下流,管得台上的是什么蹄子?这“说不得”的现象里包含的原因当然是不简单,但就这社会从不曾把戏剧看认真,在他们心目中从没有一个适当的“剧”的观念的一点,就够碍路。真碍路!同时我们回过头来,想在所谓剧作界里找一个莫利哀,一个莎士比亚,一个席勒,一个槐格纳,或是一个契诃甫的七分之一的影子,……一个永远规不正的圈子,哪头你也拿不住。
这年头,这世界也够叫人挫气,哪件事不是透里透?好容易你从你冷落极了的梦底里捞起了一半轮的希望,像是从山谷里采得了几茎百合花,但是你往哪里安去,左右没有安希望的瓶子,也没有养希望的净水,眼看这鲜花在你自己的手上变了颜色,一瓣瓣的往下萎,黄了,焦了,枯了,掉了,结果只是伤惨!
谁说我们这群人不是梦人,不是傻子?但是完全诀别我们的梦境以前,在完全投降给绝望以前,我们今天又捞着了一把希望的鲜花,最后的一把,想拿来供着在一个艺术的瓶子里,看它有没有生命的幸运。这再要是完事,我们也就从此完事了。
戏剧是艺术的艺术。因为它不仅包含诗,文学,画,雕刻,建筑,音乐,舞蹈各类的艺术,它最主要的成分尤其是人生的艺术。古希【腊〗的大师说,艺术是人生的模仿;近代的评衡家说,艺术是人生的批评。随你怎么看法,哪一种艺术能有戏剧那样集中性的,概包性的,“模仿”或是“批评”人生?如其艺术是激发的乃至赋与灵性的一种法术,哪一样艺术有戏剧那样打得透,钻得深,摇得猛,开得足?小之震荡个人的灵性,大之摇撼一民族的神魂,已往的事迹曾经给我们明证,戏剧在各项艺术中是一个最不可错误的势力。
但戏是要人做,有舞台来演的,戏尤其是集合性的东西,你得配合多数人不同的努力才可以收获某种期望的效果,不比是一首诗或是一幅画可以由一个人单独做成的。先不说它那效力有多大,一个戏的成功是一件极复杂,极柔纤,极繁琐,不容有一丝漏缝的一种工作:一句话声调的高矮,一盏灯光线的强弱,一种姿势的配合,一扇门窗的位置,在一个戏里都占有不容含糊的重要。这幻景,这演台上的“真”,是完全人造的,但极小部分的不到家,往往可以使这幻景的全体破裂。这不仅是集合性的艺术,这也是集合性的技术。技术的意思是够格的在行。
我们有几个朋友,对于戏剧的技术(不说艺术)多少可以说是在行,虽则够格不够格还得看下文。我们想合起来做一点事。这回不光是“写”一两个剧本,或是“做”一两次戏就算完事。我们的意思是要在最短的期内办起一个“小剧院”——记住,一个剧院。这是第一部工作。然后再从小剧院作起点,我们想集合我们大部分可能的精力与能耐从事戏剧的艺术。我们现在已经有了小小的根据地,那就是艺专的戏剧科,我们现在借《晨副》地位发行每周的《剧刊》,再下去就盼望小剧院的实现,这是我们几个梦人梦想中的花与花瓶。我这里单说我们这《剧刊》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