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编文集(第28/31页)

这是一多手造的“阿房”,确是一个别有气象的所在;不比我们单知道买花洋纸糊墙,买花席子铺地,买洋式木器填屋子的乡蠢。有意识的安排,不论A一间屋,一身衣服,一瓶花,就有一种激发想象的暗示,就有一种具的引力。难怪一多家里每天有那些诗人去团聚——我羡慕他!

我写那几间屋子因为它们不仅是一多自己习艺的背景,它们也就是我们这《诗刊》的背景,这搭题居然被我做上了。我期望我们将来不至辜负这制背景人的匠心,不辜负那发糯米光的爱神,不辜负那戴金圈的黑姑娘,不辜负那梅斐士滔佛利士出没的空气!

我们的大话是:要把创格的新诗当一件认真事情做。这话转到了我个人对于新诗的浅见。我第一得声明我决没有厚颜,自诩有什么诗才。新近我见一则短文上写“没有人会以为徐志摩是个诗人……”。对极,至少我自己决不敢这样想,因为诗人总得有天才,天才的担负是一种压得死人的担负,我想着就害怕,我哪敢?实际上我写成了诗式的东西借机会发表,完全是又一件事,这决不证明我是诗人,要不然诗人真的可以充汗牛之栋了!—个时代见不着一个真诗人,是常例;有一两个露面已够例外;再盼望多简直是疯想。像我个人,归根说,能够识几个字,能懂得多少物理人情,做一个平常人还怕不够格,何况更高的?我又何尝懂得诗,兴致来时随笔写下的就能算诗吗?怕没有这样容易!我性灵里即使有些微创作的光亮,那光亮也就微细得可怜,像板缝里逸出的一线豆油灯光。痛苦就在这里;这一丝Will OWisp,若隐若现的晃着,我料定是我终身不得(性灵的)安宁的原因。

我如其胆敢尝试过文艺的作品,也无非是在黑弄里弄班斧,始终是莫名其妙,完全没有理智的批准,没有可以自信的目标。你们单看我第一部集子的杂乱、荒伧,就可以知道我这那的供状决不是矫情。我这生转上文学的路径是极兀突的一件事;我的出发是单独的,我的旅程是寂寞的,我的前途是蒙昧的,直到最近我才发现在这道上摸索的,不止我一个,旅伴实际上尽有,只是彼此不曾有机会携手。这发见在我是一种不可言喻的快乐、欣慰。管得这道终究是通是绝,单这在患难中找得同情,已够酬劳这颠沛的辛苦。管得前途有否天晓,单这在黑暗中叫应,彼此诉说曾经的磨折,已够暂时忘却肢体的疲倦。

再说具体一点,我们几个人都共同着一点信心:我们信诗是表现人类创造力的一个工具,与音乐与美术是同等同性质的;我们信我们这民族这时期的精神解放或精神革命没有一部像样的诗式的表现是不完全的;我们信我们自身灵性里以及周遭空气里多的是要求投胎的思想的灵魂,我们的责任是替它们构造适当的躯壳,这就是诗文与各种美术的新格式与新音节的发现;我们信完美的形体是完美的精神唯一的表现;我们信文艺的生命是无形的灵感加上有意识的耐心与勤力的成绩,最后我们信我们的新文艺,正如我们的民族本体,是有一个伟大美丽的将来的。

上面写的似乎太近宣言式的铺张,那并不是上等的口味,但我这杆野马性的笔是没法驾驭的;我的期望是至少在我们几个人中间,我的话可以取得相当的认可。同时我也感觉一种戒惧,我第一不敢担保这《诗刊》有多久的生命;第二不敢担保这《诗刊》的内容可以满足读者们最低限度的笃责。这当然全在我们自己,这年头多的是虎头蛇尾的观象,且看我们这群人终究能避免这时髦否?

此后《诗刊》准每星期四印出,我们欢迎外来的投稿。

这一期是三月十八日血案的专号,参看闻一多的下文。

三月三十日夜深时

(原载:民国十五年四月一日《晨报副刊·诗刊》一期)

诗刊放假

《诗刊》以本期为止,暂告收束。此后本刊地位,改印《剧刊》,详情另文发表。

《诗刊》暂停的原由,一为在暑期内同人离京的多,稿事太不便,一为热心戏剧的几个朋友,急于想借本刊地位,来一次集合的宣传的努力,给社会上一个新剧的正确的解释,期望引起他们对于新剧的真纯的兴趣,诗与剧本是艺术中的姊妹行,同人当然愿意暂时奉让这个机会。按我们的预算,想来十期或十二期《剧刊》,此后仍请《诗刊》复辟,假如这初期的试验在有同情的读者们看来还算是有交代的话。

《诗刊》总共出了十一期,在这期间内我们少数同人的工作,该得多少分数,当然不该我们自己来擅自评定:我们决不来厚颜表功,但本刊既然暂行结束,我们正不妨回头看看:究竟我们做了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