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玛丽(第24/37页)
不久她便一蹲身坐在地板上,把她的女儿的脑袋拉到她胸前,于是望着炉子里的碎火,一边很聪明的教导玛丽人生的许多事情与在各种情形之下做姑娘的行为动作——如果身体上不得舒服,也得使精神上舒服——那是她讲演的题目。你千万不要存心你是一个仆人,她说。给人工作本不算什么,坐在宝座上的皇帝,跪在神圣祭坛前的祭司,所有的人在无论什么地位都得工作,但是没有一个人用得着作仆人。一个人作了工。拿了工钱回去,他的灵魂依然是纯洁无疵。假使一个雇主是聪明的,好的,和善的,莫须有太太会立刻很谦恭的尊敬她。她给这种人做事做掉了指甲,做瘸了脚也都愿意,但是一个巡警或一位财主或一个专好呼来喝去的人……直到她死,埋在九泉之下,对于这种人她再也不肯让步,什么也不承认,除了他们的贼性与粗俗。对于这种人用不着以礼貌相待,她说,她也许已经在一个咒咀(诅)的大洋里横冲直撞的行驶了,要不是这时玛丽转过脸来,贴近她的胸膛,预备要开口。
忽然间玛丽的心里发生一种和平的幻景:这个幻景仿佛是大海里的一个绿岛,仿佛是烈日的天空中的一朵白云,一种受保护的生命,这生命里一切世俗的偏见是没有的,虚荣,希望和争斗乃是离得极远的愚鲁。谦卑,平安,有精神便是这个生命:她可以看见那些尼姑在她们墙圈内的花园里徘徊,手里数着念佛珠儿走来走去,小声的替世人的罪孽祈祷,或者心中带着严肃的愉快结队同行到礼拜堂去赞美上帝,或者穿着没到脚跟的长袍到大城里去看护病人,去安慰那些除了上帝以外没有别的安慰者的人——在僻静的地方祈祷,心里不害怕,不怀疑,不轻视……!她看见这些事情不觉“心向往之”,她将这些事情告诉她母亲,她母亲摸着她的头发,抚弄她的两手,脸上带着微笑的听着她。但是她母亲不赞成这种事情。固然她谈起尼姑心里总是尊敬的,感动的。她也认识多少文雅的可爱的女子是做尼姑的,并且在多少尼姑的面前她可以含着眼泪带着感情的崇拜她们,但是这一种受保护的有束缚的生命决不会是她的,她也不信会是玛丽的。对于她,女A的事务不是生命,钻进生命的艰难与奋斗里才是好的,这是一种涤,一种滋补。上帝用不着什么帮助,只有男子用得着,他需要的很急,给与这种帮助乃是女子的正当职务。到处都有需要帮助的男子,女子的寻求就是找一个最用得着她的帮助的男子,假使找得了以后就该永远归向他。她想生命中大部分的烦恼就是男子和女子不知道或不尽他们的义务,这个义务就是彼此相爱,相亲,相体贴。一个老伴儿,一个家庭同几个孩子——她从这些人的忠实的协作里看出幸福,模糊的看出一个大得不能讨论的大建筑的计划。人的善和恶同样的激动她使她喜悦与生气,但是她的上帝是自由,她的宗教是爱。自由!即使那残留在军队式的世界的最末一点自由!那是她的性命。她一定不愿受一点灵魂的或肉体的监视支配她个人的生命。有人侵犯她这样行动的,她一定不遗余力的反对;这最末的一线自由为尼姑所牺牲的与所有的仆人和别人所卖掉的。一个人必须要工作,但是千万不要作奴隶——这两条法律她看作有同样的重要,世界的构造便以这些法律为枢纽谁要违背这些法律便是上帝和人类的叛徒。
但是玛丽什么话也没有说。她母亲的两臂圈着她,忽然她靠在她向来亲热的胸前开始哭了。在那个爱的怀里,一个抵抗世界的柔和的壁垒,一扇从来不曾把她关在门外的或把她敌人引进来的大门,当然可以疗治她的苦痛。
二十四
像都白林这样一个小城里,一个人在几天之内可以遇见每个他所认识的人。在大街的每个转湾角上总有一个朋友,一个仇人,或一个讨厌东西大脚步的闯到你的身边来,因此一个人在没有转到无论哪一个湾去之前差不多像奉教似的虔诚的说一声“碰木头”(欧习,意思是一碰木头就可以消灾解厄)。不久玛丽又见了那遇个高大的巡警。他从她身后走来傍着她走,很喜悦的,很流畅的对她说话,但是她的好奇心理从这喜悦的,流畅的态度中发现出些微模糊的差异来。玛丽回想以前仿佛他总是从身后来的,这种回想致使他的光荣减少到了最低点。真的,他的临近太像巡警的样子,太鬼祟了,他的来到暗示一种极大的侦视,暗示一种不是普通人的而是一个侦探的心理,他天生会追踪所有的人,他见了朋友不招呼,反倒捉拿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