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全集:第五卷(第20/34页)

曼丽把水果装上一个盘子拿了进来,另外带着一只玻璃缸,一只蓝瓷盆子,可爱极了的,上面有一层异样的光彩像是在奶酪里洗过澡似的。

“我把灯开上好不好,太太?”

“不,多谢你。我看得很清楚。”

水果是小宽皮橘大苹果夹着红色的杨梅。几只黄色的梨,绸子似的光滑,几穗白葡萄发银光的,还有一大纠紫葡萄。这紫的她买了来专为给饭间里地毯配色的。是呀,这话听着快有点可笑,可是她买来的意思是那样。她在铺子里就想了:“我得要点儿紫的去把地毯挪上桌子来。”她当时也还顶得意的。

她一收拾好,把这些圆圆的亮亮的个儿堆成两个宝塔,她就离着桌子站远一点看看神气——那神气真有味儿。因为这来那暗色的桌子就像化成暗色的天光,那玻璃盘跟蓝碟子就像是在半空里流着。这,冲她这时候的高兴看来,当然是说不出的美。……她发笑了。

“不,不成。我又不是疯了。”她就抓了她的提包她的外套,一直跑上楼到奶妈房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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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囡囡洗过了澡奶妈坐在一张矮桌子一边喂她吃晚饭。囡囡身上穿着白法兰绒的长衣蓝毛绒的外褂,她的好看的黑头发梳成了一个可笑的小山峰。她见妈进来就仰着头看,耸着身子跳。

“看着,我的乖囡,乖孩子吃完了这点儿,”奶妈说,她那嘴唇皮的样儿培达明白,意思说你来看孩子又不是时候。

“她好不好,奶妈?”

“她这下半天是好极了的,”奶妈低声说。“我们同到公园里去,我坐在一张椅子上,把她从推车里拿出来,一只大狗走过来把它的头放在我的腿上,她一把抓住了它的耳朵,使劲的拉。喔,你没见着她那样子。”

培达想要问让孩子拉着一只不熟的狗耳朵有没有危险。但是她没有敢。她站着看她们,她的手两边挂着,像是一个怪可怜的穷孩子站在一个手抱着洋娃娃的阔孩子跟前发愣似的。

囡囡又抬起头来看她,瞅着她,笑得那美劲儿培达不由的叫了出来:

“喔,奶妈,你就让我喂着她,你也好去收拾洗澡东西。”

“呒,太太,她吃的时候,实在是不换手的好,”奶妈说,还是低声的。“一换手,她就乱,她心慌都会的。”

这多可笑。要孩子干吗了要是她老是得让——不是像一张贵重,贵重的琴似的收在盒子里——另外一个女人抱着?

“喔,我一定得喂,”她说。

气极了的,奶妈把孩子递了给她。

“好了,喂完了饭你可再不能逗她。你知道你老逗她,太太。你一逗她晚上苦着我!”

喔,皇天!奶妈拿了洗澡布出屋子去了。

“啊,这回儿我带住了你了,我的小宝贝,”培达说,囡囡靠在她的身上。

她吃得顶高兴,掬着她的小嘴等调羹,再来,就甩着小手。有时她含住了不让调羹回去;有时候,培达刚给兜满了送过去,她那小手这一推就给泼了。

汤吃过了培达转过去对着壁炉。

“孩子乖——真好孩子!”她说,亲着她的热火火的囡囡。“我喜欢你,我疼你。”

小培培她真的爱——她脑袋往前冲露着小颈根,她那精致极了的小脚趾在火光里透明似的发亮——这来她那一阵快活又回来了,她又不知道怎么才好——不知道拿它怎么办。

“太太您有电话,”奶妈说,得胜似的回进房来把她的小培培抢了去。

她飞了下去。哈雷的电话。

“喔,是你,培?听着。我得迟点儿来。回头我要个车来尽快赶到,可是你开饭得迟十分钟——成不成?算数?”

“好,就这样。喔,哈雷!”

“怎么了?”

她有什么说的?她什么也没得说的。她就想跟他纠着一回儿。她总不能凭空叫着:“这天过的多美呀!”

“怎么回事了?”话筒子里小声音在跳响。“没有事。好了!”培达说,挂上了听筒,心想这文明比蠢还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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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约了人来吃饭。那家的——一对好夫妻——他正在经营一个剧场,她专研究布置家庭,一个年轻人,安迪华伦,他新近印了一小册的诗,谁都邀他吃饭,还有一个叫珠儿傅敦的是培达的一个“捡着的”。密斯傅敦做什么事的,培达不知道。她们在俱乐部里会着,培达一见就爱上了她,那是她的老脾气,每回碰着漂亮女人带点儿神秘性的她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