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铺展文化传承(第17/23页)
即便渗透着议论,他叙事的基本途径也是挖掘感性,努力寻找能被五官感觉捕捉的信号。
叙事到一定程度,他会铺展出一个感性场景,使读者身临其境。这是感性的大集合,也是精神的闪耀处。余秋雨作品的文学素质,往往在这种感性场景中表现得特别透彻。香港董桥先生说,在朋友之中,余秋雨先生是最善于在写作中组织场景的,他认为这与余先生从事过戏剧专业有关。
叙事是一条美丽的山路,而场景则是山头观景的亭台。
我想,这也是余秋雨先生敢于在语言中洗去装饰和色彩的原因。他认为语言的感性远超语言的色彩,同样,对场景的铺排胜过一切零星的装饰。
《文化苦旅》中最动人的篇章,都在于感性场景,例如《道士塔》、《阳光雪》、《沙原隐泉》、《风雨天一阁》、《牌坊》、《庙宇》、《信客》、《老屋窗口》、《腊梅》、《这里真安静》等等。连深沉的《山居笔记》中的一些篇目,如《苏东坡突围》、《千年庭院》、《抱愧山西》、《乡关何处》、《遥远的绝响》中也包含着令人难忘的感性场景。两本考察日记《千年一叹》、《行者无疆》自不必说,最近出版的《借我一生》的感性场景就更多了,这需要另有专文研究。
我认为,在常人难于构筑感性场景的地方居然构筑起了感性场景,这是余秋雨先生作品的无敌亮点。
第四,优雅警句。这是在感性叙事、铺展场景过程中加入的哲思,似乎是议论,却又不尽然,而是突如其来的思维灵感,如电石火光,烛照前后。
余秋雨先生笔下的警句,都用口语方式呈现,没有格言架势,也没有布道模样,而只是依据感性场景自然流出。但一旦出现,却显得凝炼隽永,与前后文句迥然不同,让人反复吟诵,输入记忆。这种以寻常方式呈现的非常,立时拔出高度,显得贵重而优雅。贵重而不失随和,优雅而更见亲近,这真是遣词造句的化境。余秋雨先生在讲述苏东坡后对“成熟”的那番警句,在讲述李清照后对“名誉”的那段隽言,在讲述清代兴亡之后关于文化灵魂祭奠的那个结论,在解剖“小人”过程中的连篇精辟论断,一直延续到考察文明过程中对繁复物象的痛快判语,都是很多读者能够随口背诵的。这真是一个惊人的景象,我自己就经历过很多这样的场合,一群原先并不相识的人在一起聚餐,突然争相背诵起余秋雨先生文章中的警句隽言来了。背诵过程中发现,在场的其他客人虽然没有读过余秋雨先生的书却也能立即听懂,而且立即安静,品赏一种只属于文化的优雅。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坊间也有大量的名人名言录,那些名人名言也都很精彩,却独独余秋雨先生的言语被大家记忆得最多、最深?除了种种内容上的原因外,还因为这些言语是他笔下延宕已久的感性场景的产物。感性场景很难忘记,这些言语也就被深深铭刻了。其他名人名言再好,出现时却没有这种感性场景。这就是兼为文学家的思考者余秋雨先生的特殊优势。
第五,非凡节奏,余秋雨先生的文章极可诵读,我听过好几位德高望重的朗诵专家诵读《文化苦旅》的录音带,都极为振奋。但是,与其他常见的朗诵文本相比,余秋雨先生的文章不适合表情浓烈的排比渲染。它们隐藏着一种难度最高的口语潜质,那就是内在节奏,可以说是内心节奏。
这种内心节奏常常体现为作者喁喁私语间的心理徘徊、进退自问。你看这段:“只要历史不倒退,时间不倒退,一切都会衰老。老就老了吧,安详地交给世界一副慈祥美。假饰天真是最残酷的自我糟践。没有皱纹的祖母是可怕的,没有白发的老者是让人遗憾的。没有废墟的人生太累了,没有废墟的大地太挤了,掩盖废墟的举动太伪诈了。”
这是一段议论,魅力全在内心节奏。有无奈叹息,又有自我说服,然后产生联想,最后得出感叹式的领悟——这每一层,都由不同的语言节奏来表明。试读几遍,即可明白。
在叙事过程,余秋雨先生的语言节奏更是发挥到驾轻就熟的地步。一般写作教师讲得更多的是文章的详略关系、简繁关系,都没有切中要害。一篇文章,即使详略匀停、简繁得当,也可能是乏味的。其实,这一切,除了内容之外,都因节奏的进度而取舍。余秋雨先生笔下的详略、简繁就是靠节奏来调配的,可以详至细微,也可以略如跳跃,全部受控于那个神秘的整体节奏。他写什么都好看,说什么都好听,也都与节奏的魔力有关。
只要细细品味就能发现,余秋雨先生的文章每一篇一开始叙述,就进入一种择定的节奏系统,他知道推进的速度,更知道回荡旋转,即使那些难啃的段落,他也能用放慢或加快叙述速度来贴合读者的心理推进逻辑,然后再前前后后回荡几圈,在余音袅袅中了结。说他能够“深入浅出”真是说轻了,实际上他是靠节奏把广大读者“圈”进去的,读者受一种叙述节奏的诱惑,把所有的审美障碍和消化硬块都溶解了。由此可见,我们所说的节奏,早已不仅仅是朗诵家口中的抑扬顿挫,而是一种近似于诗作的心理气氛,只不过余秋雨先生连诗作的短程节奏也突破了,进入到了散文化的长程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