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64/137页)

206.流逝的岁月

日子在流逝的岁月中耗尽光华。谁也说不出我是谁,也不知道我曾经是谁。我从不知名的高山走进不知名的峡谷,在倦怠的黄昏里,我的脚步是留在林中空地上的足迹。我爱过的每一个人都将我遗忘在阴影里。没有人知道最后一班船何时到来。无人给我写的那封信,邮局也没有它的消息。

然而一切都不真实。无人给他们讲起的故事,他们一个也不愿意讲出来。关于很久以前将希望寄托在虚构旅行而离去的人,关于那个心怀迷惑和踟蹰不前的孩子,无人知道他们的确切消息。栖身那些踟蹰不前的人之间,我有一个名字,和一切名字一样:影子。

207.森林

啊,甚至那个凉亭也不是真的——它只是一个古老的凉亭,来自我失去的童年!它像雾一样丝丝离去,穿过我现实中的房间的白墙。我的房间在暗影下浮现,清晰可见,看起来更小一些,像生活和日子,像咯吱作响的马车声,像抽打在疲惫地卧倒在地的牲畜身上微弱的鞭打声。

208.双重存在

有很多我们认为正确或真实的事情其实只是梦境的残余物,只是我们不了解的正在梦游的形象!有人知道什么是正确或真实吗?有多少我们认为美丽的事物其实只是明日黄花,只是他们所处时代与地点的虚构之物?有很多事物,我们觉得其为我们所有,可其实其与我们的血液毫不相干,我们只是他们的一扇完美的镜子,抑或透明的外皮!

我越深入地对我们自欺欺人的能力进行思考,我的确定性便会越发崩溃,仿佛细沙从我的指缝间滑落。当这沉思演变成为一种感觉,在我的心中挥之不去,这整个世界在我心里就变成了一团影子组成的迷雾,有棱有角的薄暮,一个虚构的插曲,以及永远不会成为清晨的黎明。万物变身成为死气沉沉的绝对自我,成为停滞的细节。我把我的沉思转化成为感觉,以便能够忘却。甚至我的感觉也变得麻木,遥远而缺乏创意,既不是沉思,也不是感觉,发生了变异,只是影子和混乱的副产品而已。

在这样的时刻里——当我可以毫无困难地理解禁欲主义者和隐士,我便能够理解,所有人是如何为了绝对终极而做出努力,或遵守可以令人努力的信条——如果可以,我要创造出一种完整的绝望美学,即内心的旋律,仿佛是肋骨在唱摇滚,由其他遥远故乡中的夜之爱抚过滤。

今天在不同时刻我遇到了两位朋友,他们两个人打了起来。两个人对我讲了他们打架的事,讲述内容各有不同。每个人都说他们说的是事实,每个人都向我提出了他的理由。他们都没错,绝对正确。并非他们看到问题的角度不同,抑或一个人看到问题的这一面,另一个人看到的是另一面。不:两个人看到的都是问题的全部,两个人都根据相同的标准看待问题,可两个人却看到了不同方面,所以两个人都是对的。

我为这种双重事实的存在而深感苦恼。

209.形而上学思维

不论我们知道与否,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形而上学思维;同样,不论我们喜欢与否,我们每个人都有一种道德观。而我的道德观极其简单——对任何人既不行善也不作恶。不作恶,不仅因为这样做似乎更公平,其他人同样拥有我所要求的权利——即不被人打搅,还因为在我看来,世界的自然之恶已经够多,无须由我再添加什么。世上的人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乘客,从某个未知港口驶向另一个未知港口,我们应当怀着一颗旅客的诚挚之心对待彼此。不行善,因为我既不知道善为何物,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做过的事情是否是善事。当我施舍一个乞丐散钱时,或者试图教育或开导别人时,我又如何能知道自己制造了什么样的恶?疑惑之下,我唯有放弃。此外,我还认为,帮助别人或阐明什么,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干涉他人生活的一种恶行。善心只是我们的一时兴起,但无论我们的善心多么高尚或仁慈,我们都没有权利让别人成为我们头脑发热的受害者。善事是一种不公平的负担,这便是我断然憎恶它们的缘故。

如果说出于道德原因,我不对人行善,也就不要求他人对我行善。当我生病时,我最痛恨的事情就是受惠于别人的照看,因为这也是我讨厌对别人做的事情。我从不去探访生病的朋友。而当我生病时,我总是将探访者的到来当做一种烦扰,一种对我自己隐私的无端侵犯。我不喜欢接受人们的礼物,因为这样看起来像是他们对我施予了恩惠,我应当做出某种回报——不管是给他们还是其他人,事情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