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65/137页)

我极为喜欢交际,但用的是一种极为消极的方式。我是一个不令人讨厌的化身。但我仅此而已,希望仅此而已,也不得不仅此而已。对于一切存在之物,我感受到一种视觉感染,一种理智钟情——但这是一种内心的虚无感。我对一切都不信任、不期待、不宽容。一切虔诚的虔诚灵魂和神秘的神秘主义者(毋宁说是一切虔诚灵魂的虔诚和神秘主义者的神秘)都令我憎恶,使我愤怒。当神秘主义者活跃起来,当他们试图说服他人、扰乱他人的意志、寻求真理或改变世界时,我几乎感到生理反胃。

我为自己不再有家而感到庆幸,这使我从关爱某人的责任中解脱出来,这种责任无疑令我烦恼。我仅有的怀旧,只是文学性的。童年的回忆令我热泪盈眶,但这些眼泪和着韵律,泪水里的散文已经成型。我像回忆一些与我无关的事情一样回忆童年,通过一些外在之物回忆起它们。我只能回忆起一些外在之物。令我怀念童年的不只是那乡村里寂静祥和的傍晚,还有放着茶壶的桌子,房间里摆放的家具,以及人们的容貌和身姿。我怀念那些场景。因而,别人的童年总能像我的童年一样打动我:它们都仅仅是年代久远的过去的视觉现象,我对它们的感觉只是文学性的。是的,童年打动我,但更多是因为我看见而不是想起童年。

我从未爱过什么人。我最爱的东西是我的感觉——我的视觉意识状态,通过认真聆听捕捉来的各种印象,外部世界的质朴芳香像是在对我述说什么过去的事情(它们的气味极为容易勾起我的回忆),它们带给我的现实和感觉要比面包房里飘来的面包香味更强烈。当时,我参加完叔叔的葬礼,走在回家的路上,他曾经如此爱我,我有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亲切的抚慰之感。

这就是我,我的道德观,或我的形而上学思维:我是包括自己灵魂在内的、一切事物的路人,我什么也不属于,什么也不渴望,什么也不是——我只是客观感觉的抽象中心,一块掉在地上的镜子,用感觉映照着大千世界。我不知道也不在乎这种方式是否给我带来快乐。

210.写作即物化梦

加入他人、与他人合作或共同行动是一种病态的形而上学冲动。灵魂赋予个体的东西不应当出让给予他人的各种关系。存在的神圣事实不应当对共存的邪恶事实屈服。

当我与他人共同行动,至少我失去一样东西——单独行动。

当我参与进去,尽管我看似在扩充自己,实则在限制自己。与人交往即死亡。对我而言,唯有我自己的意识是真实的。他人在我的意识里不过是模糊不清的现象,过于将他们归于现实是病态的。

想方设法我行我素的孩子们与上帝最接近,因为他们想要活着。

作为成人,我们的生活沦落到互相施舍的境地。我们纵情于共存,挥霍着自己的个性。

每一句口头语都在欺骗我们。我唯一能容忍的沟通方式就是书面语,尽管它不是组成灵魂间桥梁的石头,却是群星间的一线光芒。

解释即不信任。每一种哲理都是乔装成永恒的交际手段……正如交际手段,它没有实体形式,不能凭借自身力量存在,只能完全彻底地依附于一些客观对象。

对于一个发表作品的作家,唯一高贵的命运就是得不到他应得的名声。然而,真正属于一个作家的高贵命运就是不去发表作品。并非不去写作,倘若那样,他便不再是一个作家。我的意思是说,作家的天性就是写作,但他的精神气质使他不去将自己的作品公之于众。

写作即物化梦,像一个创造者一样,创造一个外部世界作为对我们天性的物质回报。而发表作品就是将这个外部世界拱手于人。然而,倘若这个外部世界为我们所共有,而对他们来说是“真实”的外部世界,一个由看得见、摸得着的物质组成的世界,那么会怎么样呢?他人如何去对待我们心中的这个宇宙呢?

211.挫折的美学

去出版——是自我的社会化,是一种低劣的必需品!但仍然不是一种真正的行为,因为出版者通过出版获得金钱,印刷工通过出版生产出印刷品。不过至少出版有不清不楚的价值。

当一个人到达明白事理的年龄,他最关心的事情之一就是深思熟虑后,积极主动地将自己塑造成理想典范的形象。我们的心灵在面对现代世界的嘈杂纷乱时,由于最能体现我们高贵态度的理想做法就是无为,那么我们的理想就是无为和不行动。徒劳无益?或许如此。然而,这只会烦扰让那些被徒劳思想所蛊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