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55/137页)
然而,我们的父辈以草率的批判,使我们不再可能成为基督徒,但是他们却没能使我们接受不可能;他们使我们不再相信已建立起来的道德准则,却没将对道德的漠不关心和对人类和平共处的规则遗赠予我们;他们将难以捉摸的诸多政治难题遗留给我们,却未能将不去关心这些问题解决办法的思想遗赠予我们。我们的父辈轻率地毁掉一切,因为他们生活在一个有着完整过去的时代。他们毁灭的恰恰是能够给予社会力量的东西,这些东西使他们能够恣意破坏而不用去考虑墙垣的断裂。我们继承了这种破坏及其后果。
如今,世界只属于愚昧无知、麻木不仁和躁动不安。事实上在今天,获得生存和成功的权利和获准进入精神病院有着同等的基础:缺乏思考能力、不道德和精神狂躁。
177.理性的客栈
在信仰和批判之间的那条路上,有一间理性的客栈。理性是一种没有信仰也能被理解的信仰,不过它仍然是一种信仰,因为理解就是预先假定什么事物能够被理解。
178.一切都是奴仆
形而上学理论能给我们一种短暂的错觉,我们用它来解释那些费解的东西;道德理论能诱使我们花上一个小时去思考我们终究会知道的东西,也就是所有关闭的门,哪一扇通往美德;政治理论使我们一整天都相信,除了数学运算,当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时,我们已经解决了一些问题……我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应该归纳为这种有意识的徒劳活动,我们聚精会神做这些事情时,虽然它不会产生愉悦,但至少可以使我们感觉不到痛苦的存在。
假定我们被无情的法律统治,这种法律不能被撤销或妨碍,那么文明达到鼎盛时期的最好标志就是,这种文明下的所有人意识到,一切努力都是徒劳。我们或许是众神的奴隶,它们比我们强大,一时兴起给我们带上桎梏。不过,他们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他们服从——和我们一样——抽象命运的铁腕,这种铁腕高于正义和仁慈,对善与恶毫不关心。
179.死亡与新生
我们已死亡。我们称之为生活的东西,只是现实生活的睡眠状态,是我们的真实死亡。
死亡即新生,死者并未死。世界在我们眼前变幻无常,当我们以为我们活着的时候,我们已死亡;而当我们死亡时我们又复活了。
睡眠与生活的关系,无异于我们所说的生活和我们所说的死亡之间的关系。我们睡着了,生活便是一个梦,这并非是隐喻或诗歌意义上的说法,它毫无疑问是一个梦。
我们为了使自己出类拔萃所做的一切都参与了死亡,都是死亡。理想若不是对生活毫无价值的承认,又会是什么?艺术若不是对生活的否定,又会是什么?一座雕像是一具死尸,雕刻不过是将死亡刻进不朽的物质里。快乐,就其本身而言,看似沉浸在生活之中,实际上是沉浸在自我之中,是对我们与生活之间的关系的一种毁灭,是死亡的快乐阴影。
活着这个行为正是死亡过程,因为我们每度过一天,我们残余的生命就减少一天。
我们栖身梦境,我们是一团暗影,漫步穿越在虚幻的森林里,而那些树便是我们的房子、习惯、思想、理想和哲学。
我们从未找到过上帝,甚至从不知道上帝是否存在!从一个世界到另一个世界,从这个化身到那个化身,我们常常受尽幻觉的宠幸,常常受尽错误的爱抚……
我们从未到达真理,从未停止脚步!我们从未与上帝相逢!我们从未彻底实现宁静,相反,我们总是只得到少许宁静,总在孜孜不倦地追求宁静。
180.人类的本能
人类有一种幼稚的本能,这种本能使我们推演出一个最崇高的人,如果他是某个理智的人——神圣的天父!——在这神秘而混沌的世界,他那长长的、父亲般的大手为我们指引方向,无论以何种形态或方式。我们每个人都只是一颗浮尘,在生活这场风中起伏。我们不得不依赖更强大的力量,将小手放在那双大手里,因为当今世界总是变幻不定,天空总是无限遥远,生活总是充满矛盾。
我们爬得最高的时候,也只会进一步意识到,一切是多么飘渺而空虚。
或许我们被幻觉牵引;我们肯定不是被意识牵引。
181.假如有一天
假如有一天我在经济上变得宽裕,以至于能够自由自在地写作和发表作品,我知道我会想念这种很少写作和根本不能发表的不稳定生活。我想念不仅因为这种生活尽管平凡,却一去不复返,还因为每一种生活都有其特有的品质和独特的快乐,当我们过上另一种生活,甚至是更好的生活,这种生活的独特快乐直到渐渐消去才变得那么好,它的特有品质随着生活的渐渐流逝才变得那么特别,而有些东西已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