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54/137页)
给我单调——相同日子的乏味雷同,今天是昨天的完全重复——我敏锐的心灵欣赏着飞虫飞过我的视线,分散着我的注意力;欢笑声不知从哪条街道飘过来;办公室关门时的自由感;以及休息日里无穷无尽的休眠。
因为我什么也不是,我才能够想象我是一切。如果我是某个人,我就不能够进入想象中的这个人。一个助理簿记员可以想象自己是罗马国王,但英国国王不能,因为他的英国国王身份使他不能想象自己是其他国王。现实限制了他的感觉。
173.会计与梦想家
从那个斜坡一路走去,便可以到达磨坊,而我们付出了努力,终了则一事无成。
这是一个初秋的下午,天空里洋溢着冰冷且死气沉沉的温暖,云朵遮掩住了那潮湿的光线。
命运只赐予我两件事:会计分类账以及做梦的天赋。
174.瘾
做梦是最坏的毒品,因为它是最真实的自然流露。做梦会上瘾,任何毒品都不能取代。我们不知不觉接受了它,就像掺进酒里的毒药。它并无害,不会使你脸色苍白,也不会使你精疲力竭。不过,沾染上做梦习惯的灵魂无药可救,因为它的毒性永远去不掉,这正是它特有的本质。
像一场雾里的盛会……
在梦里,我学会带着想象给普通人加冕;学会说透着神秘的陈词滥调和内容含蓄的简单话;学会用太阳巧妙地虚饰黑暗角落和被遗忘的家具;当我写作时,给我一成不变的语言赋予流动的音乐性(就好像在将我安抚)。
175.失眠
一夜无眠,没人喜欢我们。遗弃我们的睡眠有着某种对人类很重要的东西。我们感到隐隐的愠怒,甚至这种感觉似乎渗透在我们周围无生命的空气里。终究是我们自己否定了自己,无声的外交战在我们的心中爆发。
整日里,我拖着双腿极度疲惫地走在大街上。我的心灵已缩成一团毛线球。我是什么,我曾经是什么,哪一个是我,我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明天。我所知道的就是我没有入睡,在这一刻我感到困惑,这种困惑给我的自我交谈赋予了漫长的寂静。
啊,供人游玩的大公园,人们熟知的花园里,我走在人们从未听说过的林阴小道!我在无眠之夜踟蹰不前,像一个从不敢浮于其表的人,我的沉思被惊醒,仿佛一个梦的结束。
我是一幢寡居的房子,与世隔绝,胆怯而鬼祟的幽灵出没其中。我或幽灵,总是在隔壁房间,周围的大树沙沙作响。我彷徨,我寻找;我寻找是因为我彷徨。啊,是你,我的童年时光,身着孩子的围裙。
在这一切过程当中,我沿着街道漫步向前,像一个神志恍惚的贪睡者,抑或一片迷途的落叶。微风缓缓吹起,将我从地面掠过,我随风漂浮,像黎明的尽头,卷入风景的各种细节里。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我的双腿拖曳前进。我感到困倦是因为我在行走。我紧闭嘴巴,仿佛双唇已被密封。我行走在沉船里。
不,我没有入睡。但是,当我没有入睡和仍然无法入睡时,我更像我自己。在这半灵魂状态下(我将自己的一半隐藏起来)的偶然而象征性的永恒里,我更为真实。一两个人看着我,仿佛他们认识我,或者发现我很奇怪。我模糊地意识到这些,并回过头去看他们,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睛在眼皮底下与他们的脸摩擦了一下,但我情愿不知道世界的存在。
我很困倦,非常地困倦,完全地困倦起来。
176.心灵的支撑
我属于这样一代人,出生在一个思想和心灵都找不到任何支撑的世界。上一代的毁灭性工作留给我们一个这样的世界,在宗教领域缺乏安全,在道德领域缺乏指引,在政治领域缺乏安宁。我们出生在形而上痛苦、道德焦虑和政治不安之中。我们的先辈醉心于客观规则,仅仅掌握着理性和科学方法,毁灭了基督教信仰的根基。因为他们对圣经的批判——经历着从文本批判转向神学批判的过程——当科学批判主义逐渐披露福音书的原始理论中错误和朴实观念时,将福音书和耶稣的早期经文削弱成一堆令人生疑的神话、传说甚至文学作品。与此同时,自由探究精神将所有形而上命题和研究形而上学的所有宗教命题公开化。在被他们称之为“实证主义”的含糊概念的影响下,这几代人批判一切道德,详细探查生活的一切规则,教条坍塌后,只留下一切不确定性及其对不确定性发出的哀叹。很显然,文化根基如此混乱,社会不可能不成为政治混乱的牺牲品。因此,我们意识到,世界迫切需要社会革新,世界欣然向往从未有过的自由和从未被界定过的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