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33/137页)

我就处于这样一个时刻,我写下这些文字,仿佛是在证明我此刻至少还活着。一整天我都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工作,用在梦境中做事的方式来做我的算术题,麻木地从左写到右。一整天我都感到生活把它的重压都加在了我的眼睛上,抵触着我的太阳穴——睡意从眼睛中萌生,压力从太阳穴内传出,对这一切的意识积聚在我的胃里,恶心,消沉。

活下去,如同一个形而上学式的错误,一个无所作为的失误,打击着我。在这一天,我拒绝观察,从而找出什么事物能令我分心,什么事物可以在此刻正在被记录之际,倒满我那毫无所求的自我这个空杯子。在这一天,我拒绝观察,肩膀向前佝偻着,根本不在乎阳光有没有照射到我主观印象里的那条悲伤的街道上,在这条荒芜的街道上,人们制造出的各种声音在来回飘荡。我不在乎任何事,我的胸膛疼痛难耐。我停止工作,并不感觉这是在妥协。我看着这沾满污垢的白色吸墨纸,把边角固定住,在这张桌面倾斜的高龄桌子上摊开,检查那些被划掉的在精神集中和涣散之际写下的文字。我的签名各有不同,颠三倒四,前后错乱。这里有几个数字,那里有几个数字,到处都是。上面还有一些混乱的草图,是我在出神之际胡乱画下。我看着这些,仿佛我从没见过吸墨纸似的,就好像一个神魂颠倒的土包子看到了新奇事物一样,这个时候,我的整个大脑则无所事事地躺在控制视觉的大脑中央之后。

我感觉到内心更加疲惫不堪了,这早已超出了我的复合。我无所求,无所好,无处可逃。

101.我没有过去和未来

我永远生活在现在,不了解未来,也不再拥有过去。未来以各种可能性将我压抑,过去以虚无的现实将我压抑。我既无企盼亦不怀旧。既然已知此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往往非我所愿——未来的生活除了不同于我的假设和期望,甚至身外之事通过我的意志发生,我还能对之做出什么样的假设?过去没有一件事情能唤起我重复一次的徒劳幻想。我不过是我自己的残余或幻影。我的过去是我未能实现的一切。我甚至丝毫不怀念回到过去的感觉,因为感觉存在于当前时刻——时刻一过,就像书本翻过一页,纵使故事仍在继续,但内容已完全不同。

闹市树木的剪影,水落幽潭的轻声,修剪齐整的碧绿草坪——入夜前的公园:在这一刻,你就是我的整个宇宙,因为你将全部情感注入我的意识。我对生活的要求,不过是想感受到它的消逝,消逝在这些意料之外的黄昏,消逝在幽暗的街心花园里陌生孩童的嬉戏游玩声中。而上面,高高的树枝之外,群星复又将古老的苍穹点缀。

102.宁静的不安之夜

如果我们的生活就是永远站在窗前,如果我们可以永远呆在那里,像漂浮的烟和同一时刻的黄昏,永远将群山的曲线描画……如果我们可以永远呆在那里该多好!至少,在不可能的这一边,我们可以继续下去,不必动,不必用苍白的嘴玷污另一个世界!

看,天色渐渐暗下来……绝对的寂静令我满腔愤怒,将苦涩注入我呼吸的空气中。我心生痛楚……一缕烟袅袅升起,在远处消散……不安的单调令我不再想你……

我们和世界,以及我们的奥秘,这一切是如此多余!

103生活的样子

我们把生活想象成什么样,它就是什么样。对农夫而言,田地就是一切,就是他的帝国。对恺撒而言,他的帝国仍然太小,只是他的一块田地。渺小者拥有一个帝国,伟大者只有一块田地。我们真正拥有的只有我们的感觉;一切存在于感觉中,却不被他们感知,我们不得不以生活现实为基础。

这和所有一切都无关。

我做过很多梦,我已厌倦做梦,但并不厌倦梦。无人会厌倦梦,因为梦意味着遗忘,遗忘无关紧要;遗忘是清醒时无梦的睡眠。我在梦里将一切事情做了个遍。我也曾醒来,但那又如何?我曾多少次成为恺撒啊!而这个伟大的历史人物——又是何等的心胸狭窄!一个仁慈的海盗在放了恺撒一条生路后,恺撒下令搜寻这个海盗,然后处之以绞刑。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上写下的遗愿里,将遗产留给一个曾试图行刺威灵顿的普通罪犯。如此伟大的灵魂,并不比斜眼看人的邻家妇人好到哪里去。如此伟大的人,并不比另一个世界的厨子好到哪里去。我曾多次当过恺撒,并将在梦里继续当下去。

我曾多少次当过恺撒,但不是真正的恺撒。在梦里我才是真正的国王,这便是为何我从来都什么都不是。我的军队打了败战,但这场败仗空洞无物,没有伤亡。我的王旗并未倒下。我的梦从未走出过军队,我的王旗从未出现在我梦中的视野里。在这里——道拉多雷斯大街上,我曾多少次当过恺撒。成为恺撒的我活在我的想象力,而真正的恺撒早已作古。现实就是,道拉多雷斯大街早已不认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