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黄昏(第27/28页)

什么夏柳?我再次睁开眼,给他的左耳朵里塞上助听器,问了一句。他反复说这两个字,我不能不注意。

夏柳!他在夜暗里看着我,再次叫道。

我没有应声,猜测着他是不是想起了有关夏季在柳树下发生的什么事情。

我对不起你!他忽然说,与此同时,他把他那只能活动的手伸了过来,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这让我一下子明白了,他是在叫一个人,那个人的名字叫夏柳,而且很可能是一个女人!

我对不起你……他摸着我的头发又重复说了一遍。

这使我确信,他忆起了一个女人,而且把我当成了那个女人。这个叫夏柳的女人显然不是馨馨姐的妈妈,因为萧伯伯与馨馨姐妈妈的结婚合影照片就挂在这间卧室的墙上,照片上清清楚楚写着“萧成杉、金思羽结婚纪念”一行字,我已看过不知多少遍了。

感激你给我的……他的声音很低,但还能听清楚。

这时我的睡意已全然没了。我觉得我应该给出回应,这是他回忆起青年时期事情的征兆。这个女人很可能曾是他的恋人,我应该促使他把回忆的成果扩大。于是我含混地“嗯”了一声,表示:那没什么。

给我的太多……他又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我估摸着这话的含意,是指女的已让他抚摸亲吻奶头了?男人好像不会把这视为“给的太多”,极可能是女的已把身子给了他。

我答应结婚……他再说道。

他这话让我觉得我的判断准确,那女的应是先于馨馨妈妈的他的恋人,他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当然应该!我得表态。

可你家的成分……他嗫嚅着。

成分?这说的应该是出身,夏柳极可能是出身于“地主、富农”家庭,成分不好,这是萧伯伯青年时期找对象的大忌。我听老年人说过,那时特别强调革命队伍的纯洁,与成分不好的人家做亲会带来灾难。

我无法选择父母。我替那女子说得理直气壮。

结婚就会被开除……他说得毫无底气。

他在向她说明和解释,很可能那也是当时的领导找萧伯伯谈话的内容。

那你怎么就不想想我的处境?我引他继续回忆。

爹娘咋办?……他像在辩解,为他变心不与她结婚辩解。

那我咋办?我替多少年前的那个姑娘逼他,逼一逼也许会使他想起更多的东西。

对不起!……他的声音里有了哽咽的成分。

说一声“对不起”就完了?我继续刺激他。

娘要跳河……他喃喃地又说。

我猜测着这话的含意:他娘在得知他与夏柳结婚会影响到他的前途后,决然反对,并以跳河自杀来制止他?我试着说:你只要想抛弃我,理由总是很好找的!

真的抱歉……

哼!我替那个夏柳鄙夷地叫了一声。

该恨我……

当然要恨你!借着夜光灯,我看见他的眼角滚出了一个泪珠。

对不起!……你成家时,我寄去过……50块……

那是我的卖身费!我想,那个叫夏柳的女人,此时应该这样表态。

只是……一点儿心意……

这样你就可以安心地去与别的女人谈情说爱了!去找那个金思羽了!我按我的心思去替那个夏柳发出抱怨。

金思羽知道你……

是为了显示你的本领吧,曾经征服过一个叫夏柳的女人?!我挖苦他。

是因为梦里叫过名字……

嗬,他对那个夏柳还真的是一往情深呀!还能在梦里叫出对方的名字。

她逼问……

他于是只好向金思羽说明自己的过去,好复杂的事情呀!

那天晚上,我就引着他围绕着夏柳这个女人,记起了好多事情,直到他太累,闭了眼睡过去……

两个月以后,他慢慢记起了他的女儿馨馨,记起了馨馨上中学的事情。

三个多月以后,他就接近认出我了。我现在还记得那天的情形。那是一个上午,我照往日的生活程序,先送承才去学校,之后喂他吃辅助药,然后把他揽在怀里让他噙住奶头。大约十几分钟过后,他忽然吐掉奶头,由我怀里抬起头问我:孩子会不会突然回来?

我当时一愣:孩子?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怕馨馨撞见……

馨馨撞见?这么说他有了羞耻意识?我很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