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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会与朋友们在一起,那种感觉总是像回家一样。在为期一周的时间里,那道屏障会微微掀开。他们会重叙旧日时光,听到比弗不堪入耳的粗话会捧腹大笑,而如果有谁真的能射中一头鹿,则会增加一层意外的欢乐。在一起时,他们仍然感觉很好。在一起时,他们仍然能战胜时 间。

在遥远的背景里,巴利·纽曼还在喋喋不休。猪排土豆泥,抹有一层厚黄油的玉米棒,佩珀里奇农场牌巧克力蛋糕,一杯百事可乐上面加了四勺冰淇淋,然后是鸡蛋,煎鸡蛋、煮鸡蛋、荷包 蛋。

亨利一直似听非听,在所有该点头的时候都点头。这是精神病医生的惯用技 巧。

天知道,亨利与他的老朋友们也有各自的问题。比弗很不善于跟女人交往,彼得酒喝得太多(所谓太多是根据亨利的标准),琼西与卡拉差点儿分道扬镳,而亨利目前则在与抑郁症作斗争,他觉得这抑郁症既令人难受,又很有诱惑力。所以说,他们各自也有问题。但是在一起时,他们仍然感觉很好,仍然能开心起来,而到明天晚上,他们就会在一起了。在一年里,有八天时间。很 好。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一大早我就觉得非吃不可。也许是低血糖的缘故,我想有可能是这样。于是,我把冰箱里剩下的面包全吃了,接着又开车去了邓肯甜甜圈店,买了一打荷兰苹果和四 个——”

亨利还在想着将于明天开始的一年一度的打猎之行,这时不假思索地说道:“这种非吃不可的感觉,巴利,也许与你认为自己害死了你妈妈有关。你认为有这种可能 吗?”

巴利的话音戛然而止。亨利抬起头,发现巴利·纽曼正瞪着他,那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所以终于露了出来。亨利知道自己应该住口——他根本就不该这么做,这与治疗毫不相干——可是他不想住口。在一定程度上,这也许是因为想起了老朋友,但更主要是因为看到巴利目瞪口呆的脸孔,还有那毫无血色的面颊。亨利想,自己受不了巴利的真正原因还是巴利的自命不凡。巴利内心里坚信,他不需要改变自己的自毁行为,更不需要查找其根 源。

“你的确认为自己害死了她,对吧?”亨利问道,语气很随意,甚至很轻 松。

“我——我从没——我讨 厌——”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呀叫呀,说她胸口痛,不过当然了,她总在这么说,对吧?每隔一周就这样,有时候似乎是只隔一天。她不停地对着楼下喊你。‘巴利,快打电话叫韦瑟斯医生。巴利,快叫救护车。巴利,快打911。’”

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巴利的父母。巴利身躯肥胖,性格温和而固执,他总是避开这个话题。有时他刚刚要说到他们——或者好像是要说到他们,可一眨眼,他又谈起了烤羊排,或者烤鸡,或者蘸橘子酱的烤鸭,再度报起流水账。所以,亨利对巴利的父母一无所知,当然也不知道巴利的母亲去世那天的情景: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尿湿了地毯,嘴里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那三百磅的身子胖得令人恶心,嘴里不停地叫着。他压根儿不可能知道这些,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可他确实知道。巴利当时没有这么胖,只有一百九十磅,相对还算苗 条。

这是亨利所看到的路线。看到路线。亨利大概有五年没有这样了(除了偶尔在梦中看到过之外),他以为那一切已经成为过去,可此刻又回来 了。

“你只是坐在电视机前,任她在那儿叫唤,”他说,“你坐在那儿,一边看里奇·雷克的脱口秀节目,一边吃——吃的什么?是奶酪饼吗?还是冰淇淋?我不知道。可你只是任她叫唤,没有理 睬。”

“住 口!”

“你没有理睬,再说了,干吗要理睬呢?她这辈子一直都在叫狼来了。你不是傻瓜,你也知道自己不是。这种事情有时的确会发生。我想这一点你也明白。你让自己扮演这种对母亲充耳不闻的角色,仅仅是因为你喜欢吃而已。可是你知道吗,巴利?这真的会要了你的命的。在你的内心深处,你不相信你会因为食物死掉,可这是真的。你的心脏已经跳得那么费力,就像一个被装进棺材的大活人用拳头猛擂棺材盖一样。如果从现在起再增加八十到一百磅,后果会怎么样 呢?”

“别 说——”

“如果你摔上一跤,巴利,那就会跟沙漠上的巴别塔倒塌了没有两样。看见你倒下的人会把这事儿谈上许多年。伙计,你会把橱架上的盘子震落得满地都 是——”

“住口!”巴利这时已经坐直身子,这一次他不需要亨利拉他一把,双颊上两块野玫瑰般的红晕,更是衬出脸色煞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