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寒兰(第12/16页)
最后一颗晨星还来不及凋零,袁从英独自来到距“撒马尔罕”珠宝店一箭之遥的客栈。蒙丹来洛阳之后就安顿在此处。从天音塔上抱下昏迷不醒的沈珺,袁从英便将她送到这里,请蒙丹相陪照料。此时袁从英匆匆走过深深几许的庭院,在沈珺暂居的房前停下脚步。
从窗户望进去,屋中依旧一片漆黑。袁从英踌躇几许,下不了决心上前叩门。正在小院中发呆,突然他感觉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襟。他伸出手去,轻轻抚摸那个倚靠上来的小脑袋:“斌儿,这么早就起来了?”自从天音塔下重逢,这小孩就形影不离地跟随在袁从英的身边,一直跟到这客栈里。昨夜若不是趁他熟睡,恐怕还要跟回狄府。
见袁从英低头看他,韩斌闪动晶亮的眼睛:“哥哥,阿珺和红艳姐姐都不在屋里。”
袁从英顿时有些紧张:“她们在哪里?”
韩斌拖着他的衣袖就走:“她们在后院看山呢。”
原来这客栈居于一处坡地之上,自后院假山耸起的最高处,有小小的一座石亭,在其中凭栏远顾,可以眺望到邙山掩映在重重雾霭后的模糊身影。今天冬雾厚重,将日出的光辉尽掩,昏暗的山峦之上,长空刚泛出淡淡的灰白。
远远地,便能看见亭中一个纤弱的背影,浅浅的轮廓就诉出无尽的凄楚和悲凉。已是全身中原女子打扮的蒙丹站在亭外,见袁从英走近,朝他点了点头:“她一大早就起来站在那里,我不忍心打搅,只好在近旁守着她。”
“多谢红艳。”
蒙丹转身让开,袁从英沿着碎石铺就的小径走到亭外,不再向前半步。
旭日冉冉升高,邙山的山影逐渐清晰,他不知道站了多久,那个从第一次见就让他感到亲近的身影,始终纹丝不动。也许她没有发现身后有人吧?他想和她打个招呼,却终于没能够张开口。袁从英决定离开了,他低下头,刚刚转身迈出一步,耳边突然响起那天籁般的嗓音:“袁先生……”
袁从英转回身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暗淡无光的脸,凌乱的发丝覆上额头,让她看上去更像个迷失的小女孩。
“原来你知道我在……”他轻声说道。
沈珺低垂着眼睑,不回答,也不看他。
“阿珺,我是来和你道别的,我要走了。”
她终于抬起眼睛,似乎想问什么,但他等了片刻,等到的只有秋风瑟瑟。
袁从英道:“那么……我走了,你要多多珍重。”朝她点一点头,他就欲离开,冷不防被她一把握住了双手。他还在愣神之际,沈珺已把他的双手举到了眼前,反复查看。过了一会儿,才听她轻轻吁了口气:“还好,青紫倒都褪了……”
将袁从英的手放开,沈珺重又垂下眼睑,再也不发一言。
“阿珺,我走了,你要多多珍重,一定要——活着!”话音落下,他便头也不回地逐级而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石后面,才有两滴晶莹的水珠顺着那苍白的面颊,无声无息地落下。血泪凝结的心花固然娇艳,却长在命运错误的根须上,若要将那错误连根拔起,花也就枯萎了。
此生已错,纵有万般不舍,只道无缘。
袁从英和蒙丹又嘱咐了几句,便走进通往前院的回廊。韩斌坐在廊檐下,心事重重地晃荡着两条腿,一见到他,忙跳下地跑过来叫:“哥哥!”
“嗯,斌儿,我们在这里坐一会儿。”袁从英在回廊里坐下。韩斌噘起嘴站在他面前,欲言又止,虎着一张小脸。
“怎么了?斌儿,不高兴吗?”袁从英拍了拍韩斌的肩膀,这才发现比起几个月前在庭州,这孩子长得更结实了,原本黑黑的脸蛋也白了些。韩斌低着头,鞋底在地上来回蹭。
袁从英笑了笑:“斌儿,我要回西域去了……”
“哥哥,你什么时候走?我这就去牵‘炎风’,你等等我!”韩斌突然慌慌张张地开了口,小脸急得有些发白。
“不,斌儿,这次我不会带你去的,你要留在洛阳。”
“我不!我就要跟你走!”韩斌跺着脚喊起来。
袁从英把脸一沉:“斌儿,你要是再这样冲我嚷,今后我们就不必再见了。”
韩斌吓得立刻没了声音,眼圈却是通红。
袁从英略微缓和了神色,问:“斌儿,听说你学会打马球了,还打得很不错?”
韩斌委委屈屈地点点头。
“听说,你还和临淄王爷交上了朋友?”
韩斌朝袁从英看了一眼,再点点头。
袁从英又问:“你喜欢打马球吗?喜欢和临淄王一块儿玩吗?”
这回韩斌耷拉下脑袋,什么表示都没有了。
“嗯,这样我就放心了。”袁从英道,“斌儿,临淄小王爷已经向大人提出,要你去相王府做他的贴身侍卫。其实你这么小,当侍卫只是个名义,实际上是做他的伙伴。既然你也愿意和他玩,那这事就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