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鼠 (第28/41页)
“为何没察觉?”
“因为两人甚为神似。在下与家弟,活像一个模子翻出来的。”山崎说道,“这难道不可笑?”
“更不知有哪儿可笑了。”又市也没起身,仅抬起头来望向山崎。
“总之,阿又先生,武家的相亲总是相隔老远、低头望下的。手也不握,话也不说。一切都由亲属打点,可谓乏味至极。在下妻子于宴席间一度神色有异,然而在下当时也没多质疑。知道实情后……”
“可是大为光火?”
“不不,在下仅一笑置之。反正这等事毫不打紧。夫妇一旦习惯彼此,从前的事就没什么好追究的。只要愿意相互扶持,便能将日子好好过下去。但在下妻子……该怎么说呢,对此事总难以释怀,看在下亦是百般碍眼。”
“但大爷与令弟甚为神似不是?”
“相像之处仅止于面容。在下并不适合鸟见一职。既无意索贿,亦无胆潜入大名宅邸窥探,更不愿胁迫百姓农户。与在下妻子的父亲相比,收入竟然减半,日子也得过得朴实些,总之是挥霍不得,导致在下妻子认定在下无能。况且,当年在下极不善言辞,平素沉默寡言,丝毫不解风情。难以置信,是不是?”山崎依旧躺着,笑道,“总之,当年的在下无话时默默不语,有话时也尽可能长话短说。与妻独处时,阿又先生,根本是尴尬至极,教人难耐。”
“因此招妻嫌恶?”
“没错。唉,虽不时尽力找些话说,但反而是弄巧成拙,狗嘴里也吐不出什么象牙来。强逼自己做不擅长的事,形同自掘坟墓,到头来反教妻子益发疏远。唉,原本就毫无情分,这也是理所当然。但即便如此,夫妻俩却不得离异。”毕竟是武家之身,山崎说道,“若是寻常嫁娶,尚可遣妻返乡,但在下身为赘夫,必得顾及体面,何况在下已承接鸟见之职。且完婚翌年,其父又告辞世。此时若欲离异,各方均不合宜。”
规矩可真啰唆,又市说道。
“可不是?不过,在下还是挨了下来。方才也曾提及,鸟见这差事常须远行,一年内有半年出门在外。因此,在下是得以忍受,然在下妻子可就挨不得了。竟开始趁在下外出时,与家弟频频往来。”山崎说道。
“这不就形同私通?”
“确是私通。也不知是家弟主动前来,还是在下妻子引其入室。堂堂人妇,竟愿与玷污自己的恶徒通奸,实令在下始料未及,察觉时当然甚是惊讶。”
“因此杀了这对奸夫淫妇?”
不不,山崎再度笑道:“在下的确大为光火,然思及在下妻子属意者本为家弟,亦深知夫妻不睦之主因乃是在下不解风情。故即便无意放任不理,亦不敢过度指责。或许在下如此态度,给了妻子可乘之机,她竟开始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
“简单说来,便是意图谋害在下,由家弟取而代之。”
“谋害,可是指谋杀?”
没错,正是谋杀,山崎翻了个身,背对又市笑道:“因谎言与误解入赘成婚,认真当差却被斥为无能,夫妻因此貌合神离,而妻不仅不安于室,到头来更意图辣手杀夫。你瞧,这岂不是个大笑话?”
“哪是笑话?”
不当笑话哪熬得下去?山崎自嘲地继续说道:“一日,在下自岩槻视察归来。入浴更衣欲就寝时,竟见家弟持刀立于卧榻之前。在下也非傻子,惊觉情况不妙,欲拔刀应战,伸手却摸了个空。原来在下妻子为绝在下活路,趁在下入浴时将刀藏起。看来虽屡斥在下无能,至少认为在下武艺确有过人之处。不过,在下虽手无寸铁,仍顺利搏倒家弟。”
“是如何搏倒的?”
“噢,在下夺过家弟所持凶刀,挥刀斩之。在下妻子原本藏身邻室窥探,此时竟一脸狐疑地拉开拉门。任谁也猜不到,一个手无寸铁者竟能搏倒持刀刺客。况且,胜败两方生得如此神似,令在下妻子一时难辨孰胜孰败,交互看了我们兄弟好几回。当时,在下尚未发现这可能是在下妻子使的奸计。直到看见在下的刀竟被妻子抱在怀中,方才明白过来。在下便将刀自妻子手中一把夺下,挥而斩之。”
“原来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事发后,在下万念俱灰,只觉万事休矣。就随口编造说辞,谎称家弟怒失理智,斩杀在下妻子,遂遭在下诛杀正法。作势配合官府盘查后,连法事也没办好,便弃家离去。不,因不愿再佩挂杀妻凶刀,就连武士的身份也抛下了。日后听闻,鸟见一职已由山崎家的远亲继承,在下已与此职毫无关系。管它是讨伐仇敌还是承继家业,武家之行事已令在下厌倦至极。”山崎说道,“总之,绝不乐见再有人死于在下之手。老实说,当时若能死于家弟刀下,反而是皆大欢喜。既能供家弟任鸟见一职,在下妻子也能换得如意郎君。诚如先生所言,人死尽是有失无得,杀生俱是有害无益,压根儿没半点好处。”山崎总结道。“噢,不知不觉竟然发了这么多牢骚。事发至今,在下从未向他人提及一己过往。劝先稍事休息,却一股脑儿地说了这么多话,想必教先生想歇息也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