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12页)

从来就没有两种孤独是相似的,约拿单心想。如果两个人真正有任何一点相同的地方,那么他们两人就可能变得真正亲密起来。就拿这个可怜虫来说吧,他自己那么难受,还要想方设法让我高兴、逗我发笑。你可以看出来,他的内心世界全都扭曲了——太敏感了,太自以为是了,太阿谀逢迎了,而且同时具有这些特点。我们有各种类型的怪人,他们还一直怪到底。其中一些人也竭尽全力跟我们交朋友,跟大家和睦相处,但是一两个星期或者一两个月之后,他们就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便逃走了。我们要么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要么只是由于一些滑稽的事才记住了他们,就像两年前那个离了婚的妇女,在所有的人当中她居然千方百计地去勾引老斯塔奇尼克。一天晚上,他们俩在音乐厅里听勃拉姆斯[34]的曲子,他躺在她的大腿上,结果被雷切尔·斯塔奇尼克给当场捉住了。来得容易去得也快。也许阿扎赖亚以为,我是书记的儿子,所以书记指定我留意他并汇报他的情况。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会使他那般狂热地要让我一眼就喜欢上他呢?可谁会喜欢一个像他这么古怪的家伙呢?我是绝对不会的。尤其是现在,我连自己都无法容忍呢。换成别的时间我也许会尽力去喜欢他,或许让他平静下来。他在这里会吃苦头的,等到受够了的时候,他就会离开的。悠着点儿,伙计,悠着点儿。

外面正下着毛毛细雨。雨丝被风吹得更加尖细,散乱地飞舞着。电线也在雨点的击打下发出奇怪的嗡嗡声。

“吃过早饭以后,”约拿单说,“你应该到储藏室要一套工作服。在柴油后面的那个柳条箱里你会看到佩科的旧靴子。佩科曾在这儿干了好多年。”

他们停下来在餐厅外面的看台上洗手的时候,阿扎赖亚灵巧修长的手指吸引了约拿单的目光。那手指使他想起了丽蒙娜。就在那个时候,他看到她和一些朋友一起坐在餐厅的另一端,双手捧着一个大茶杯。他知道杯子仍然是满的,她和往常一样正捧着杯子暖她的手指呢。有那么一会儿,他猜测着她这个早晨可能会想些什么,但是他马上就责备了自己。她在想什么我才不在乎呢。我想做的只是远远地离开他们所有的人。

吃早饭的过程中,阿扎赖亚·吉特林还一直在夸夸其谈,不仅是冲着约拿单,还包括另外两个和他们同桌的人:从羊圈来的耶什克和小西蒙。他先做了自我介绍,接着询问他是否可以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名字。然后,他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心情,向他们讲述了他在理发室度过的不眠之夜,在那儿,就像在恐怖电影里一样,夜半钟声敲响的时候,墙那边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开始讲话。他看到了——他仍然说不清是醒着还是在做梦——一个鬼魂在嘟囔着各种各样的《圣经》咒文,说的是一种绝迹了的语言,迦勒底语[35]或者是赫梯[36]语。

然后,他讲到了拖拉机库的那段故事,转弯抹角地想从约拿单那儿捞取几句好听的话,以便给另外两个人适当地留下一点印象。事实上,尽管他到基布兹还不到一天,而且别人也催促他先歇上几天再开始干活,但第六感告诉他决不能浪费时间,就是因为这个他才一大早就爬起来,跑到拖拉机库,证明了——或者不如说显示了——不对,正确的词应该是证实了它的合理性——对,证实了他心中的信念和寄托在他身上的巨大期望的合理性。当然,无论他得到什么样的赞扬,都更多地归功于他的直觉,而不是他的知识或者技术,因为他听到发动机声音的那一刻便有了一条妙计。正像谚语所说的,“如果伊万的马车陷进了泥坑,告诉他不要去推,而应该戴上那顶会思考的帽子”。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与他同座的人有一位对他那种神采飞扬的谈话报以含混的微笑,阿扎赖亚便放声大笑,并且加倍卖力地讲下去。约拿单倒了两大杯咖啡,把其中的一杯递给了他。他几乎找不到足够的言语来表达他的谢意。

“一只无形的手引导着我和约拿单同志,使我们一开始便走到了一起。他训练我适应新工作的时候,你们真该看到当时他那股热情和耐心劲儿。那么文雅,那么娴熟!对了,他对自己的事从来不说一个字。”

“住嘴。”约拿单说。

“怎么啦?”耶什克问,“你为什么就不能变变样,让人说你几句好话呢?”

小西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报纸,翻到体育版。头版的标题说,在北部边境,以色列和叙利亚的装甲部队之间爆发了一阵短时间的激战。至少有三辆敌方坦克被击中并燃起了大火。叙利亚用来在约旦搞牵制工程的掘土设备也被摧毁。一张照片上登出了一个眉开眼笑的北方司令部将军,他的周围是些全副武装、同样眉开眼笑的士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