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讲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怎么为一个想法陷入窘境(第20/21页)

“根据什么法律?”

“和哪一条款?”

空间回答:

“现在已经没有法律,也没有条款了!”

……

于是,无人知道的、没有感觉的、突然失去重量和突然失去身体本身感觉的、变成了只是视力和听觉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想象他举起自己瞳孔的空间(他不能凭触觉肯定他举起眼睛,因为实体感已被他抛弃)——他向颅顶的方向举起眼睛,发现也没有颅顶,因为那地方脑子长上严严实实的骨头,没有目光和视觉。那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身上看到一个打穿的圆圆的、通向深蓝色远方(代替颅顶)的缺口;这个打穿的缺口——一个蓝圈——由一圈圈飞舞的星火、亮斑、闪光围着。按照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计算,蒙古人(只留在意识中,但再也无法看见)已经悄悄来到他无力的身体旁边(蓝圈在那个身体上——从身体产生出来)的那个关键时刻——就在那个时候,有一种东西发出像风吹过管道的声音似的鸣响和呼啸,开始把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意识从明亮的旋转体拉进(穿过颅顶的蓝色缺口)超越现实的星星世界。

这时发生了糟糕的事情(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意识发现已经有过类似的情况:在哪里?什么时候?——他记不得了)——这时发生了糟糕的事情:风刮得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意识离开了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像一颗长着金黄色羽翼的星星穿过圆圆的缺口飞进一片蓝色,一片昏暗的地方;当飞到足够高,高出在自己脑袋(他以为是行星地球)之上的时候,带金黄色羽翼的星星像一枚火箭,无声地碎裂成了一堆星火。

瞬息之间什么也没有了。有过自古以来的黑暗;在黑暗中冒出意识(24)——不是什么例如世界意识,而是一种完全普通的意识: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意识。

这种意识现在回过头去,它只产生出两种感觉,这些感觉像两只手似的变得无力了。它们感觉到的是:某种形式(使人想起澡盆的形式),里边灌满黏乎乎发臭的腐烂物,像是两只手在澡盆里拍打溅水;和灌满澡盆的东西一样,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只能同在污水里扑腾的令人厌恶的河马(他在文明欧洲动物园的水池子里不止一次见到过)相比。霎时间,感觉和我们说的装满耻辱的容器联系在一起;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意识不顾一切地冲向空间,但尾随这意识的感觉则拖着某种沉重的东西。

意识的眼睛睁开了,它看到与自己赖以存在的同样的东西;看到了一个使人想起脱光毛的母鸡似的黄兮兮的小老头;小老头正坐在床上;他用脚后跟支着小地毯。

转瞬间——意识原来是这个黄兮兮的小老头本身,因为这个黄兮兮的小老头正从床上留神听着那像快步马蹄的古怪的、渐渐远去的嗒嗒声:

“嘚啦——嗒——嗒……嘚啦——嗒——嗒……”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明白了,他在走廊,在大厅,最后还有在自己头脑里的整个旅行——是一场梦。

他刚想到这一点,就醒了:这是双重的梦。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没有坐在床上,而是从头裹在被窝里(只留两只脚后跟在外)躺着。大厅里的嗒嗒声之后,听到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大概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回来了: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通常深夜回家。

“是这样——嗯……”

“是这样——嗯……”

“很好——嗯……”

只是觉得背上不舒服,怕碰着脊柱……他会不会是得了:脊髓痨(25)?

第三章结束


(1)题词出自亚·普希金未完成的长诗《耶席尔斯基》(1832),是其中的一节,只是头一句引文与原诗有出入,原诗为:“他虽然不是一个军人。”——原注

(2)指彼得堡冬宫对岸的彼得保罗要塞每天中午的鸣炮。——原注

(3)即圣·安娜勋章的获得者,圣·安娜勋章为当时俄国八种勋章之一。——原注

(4)指一枚白鹰勋章。

(5)指1909年8月23日在美国朴茨茅斯市签订的日俄和平协议。——原注

(6)“我亲爱的”原文为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