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讲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怎么为一个想法陷入窘境(第19/21页)
有时候(不总是)面对白天意识的最后一分钟,正要入睡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发现,所有的线条、星星咕噜噜呜响着旋转到一起时会产生一条无限长的走廊(这是最令人惊讶的),他感到这条走廊——从他的脑袋开始,也就是说,这走廊——是他脑袋的无限伸长,脑袋的颅顶突然打开了——伸向无限。就这样,老参政员在入睡前得到非常古怪的印象,仿佛他不是用眼睛,而是用他脑袋的中心在看东西,也就是说他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不是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而是待在脑子里的某个东西,是它从那里,从脑子里在看。当颅顶打开时,这某个东西能自由地、简单地跑过走廊,直到走廊深处敞露着的那个坠入深渊的地方。
这也就是参政员的第二空间——参政员每晚旅行的国家,而关于这个,已经够了……
从头部起把自己裹进被窝里以后,他已经从床铺飘悬到不知时间的空旷之中,打过蜡的地板已经脱离床脚,而那床,这么说吧,就立在神秘不解的地方——这时,一种类似快步的马蹄渐渐远去的古怪的声音,传到参政员的耳朵里:
“嘚啦——嗒——嗒……嘚啦——嗒——嗒……”
这声音变得近了。
一种古怪的,很古怪的,异常古怪的情况:参政员从被窝里把一只耳朵伸向月亮一边,而且——是啊,很可能——有人在敲有镜子的那个厅的门。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伸出脑袋。
金黄的咕噜噜鸣响着的旋转体在参政员头上忽然向四面八方飞散开去;一颗菊花状的多足虫——星星向颅顶移过去,忽然在参政员的视野中消失了;和通常一样,镶木地板的小木板转瞬间从无底深渊飞向钢丝床的床脚处;白白净净像一只脱完毛的母鸡的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立刻用两个发黄的脚跟支在小地毯上。
嗒嗒的声音继续在响,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纵身向走廊跑去。
月光照亮着房间。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身穿一件内衣,手里拿着点燃的蜡烛,到所有的房间周游了一遍。待在这里的一条小哈巴狗尾随自己心神不安的老主人,它体谅地摇晃着被砍掉一截的尾巴,颈圈叮当响着,不停地呼哧呼哧抠着鼻子。
扁平得像木板盖的多毛的胸脯,随着深沉的呼吸一起一落在波动,泛出淡绿色光泽的耳朵留神细听着那嗒嗒嗒的响声。参政员的目光偶然落到窗间镜上,也怪,窗间镜映照出参政员,发现手、脚、大腿和胸脯忽然都被深蓝色的绸缎紧紧裹着,那绸缎向四周围洒出金属的闪光。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原来穿着蓝色的铠甲,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成了个身材矮小的骑士,他手里拿着的也不是蜡烛,而是一种发亮的现象,闪烁着刀刃的亮光。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壮大胆子,向大厅跑去,那里传出嗒嗒嗒的响声:
“嘚啦——嗒——嗒……嘚啦——嗒——嗒……”
他于是粗鲁地对着嗒嗒声说:
“根据《法典》(22)的哪一条?”
他叹着气,同时看到淡漠的小哈巴狗在一旁平静地、懒洋洋地呼哧呼哧着。可是——多么放肆无礼!——从大厅里传出相应的叹息:
“根据非常法(23)!”
身材矮小的蓝色骑士对放肆无礼的回答感到愤慨,他挥舞起紧紧握在手中的发亮现象,向大厅跑去。
但是,发亮的现象在他的手里融化了,它像空气一样流过手指缝,像一道光线落在了脚边上。而嗒嗒嗒的响声,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辨认出来,是一个很坏的蒙古人翻弄舌头发出的声音——那里有个面貌像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东京时(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曾奉派到过一次东京)见到过的胖蒙古人。那里有个胖蒙古人占用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面貌——我说占用,因为他不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而只是在东京见到的一个蒙古人,不过,他的面貌是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的面貌。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不愿意明白这一点,他用两个拳头擦了擦自己一双吃惊的眼睛(他还是感觉不到双手,就像感觉不到脸,只是两个不可捉摸之点就这么简单地互相挤压了一下——手的空间摸索着脸的空间)。而蒙古人(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正怀着自私的目的接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