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讲尼古拉·阿波罗诺维奇·阿勃列乌霍夫怎么为一个想法陷入窘境(第18/21页)

“您清楚,自您对我讲这件事之后,您知道吗,你们不能再见面了,这——是下流和下流。最后,我说了,您将不到那里去。可怜可怜自己,我,还有……他,索菲娅,因为不然的话……我……不知道……我不能担保……”

但是,索菲娅·彼得罗夫娜越发为这个同她毫不相干的军官的无耻干预生气了,还是个军官呢,竟敢带着自己荒唐的干预,以极不雅观的模样出现在她的卧室里。她从地板上拾起一条连衣裙(她突然发现——没有穿好衣服),把它披上,退到暗洞洞的角落里,从那里,从暗洞洞的角落里,她突然坚决地晃了晃小脑袋:

“本来我也许就不去了,可现在,听了您的这些干预之后,我倒一定要去了,一定要去,一定要去!”

“不,这不行!!!”

怎么回事?她仿佛觉得房间里响起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击,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非人的号哭:有人用尖细而嘶哑的假声不可思议地叫喊了一下。一个柏树木头人跳起来,并用手啪地打了一下正倒下的靠背椅,拳头一击,打得小桌子裂成了两半;接着,门啪地一下;一切都寂静无声了。

上面的波尔卡马祖卡舞曲声中断了;头顶响起脚步声;嗓门低沉的谈话声,邻居对这样吵闹生气了,终于在上面用打蜡的地板刷子敲起地板来,有人显然是想以此从上面表达自己文明的抗议。

索菲娅·彼得罗夫娜·利胡金娜缩着身子,委屈地在暗洞洞的角落里痛哭,她有生以来头一次遇到这样的愤怒,因为刚才在她面前站着的,甚至……不是人,甚至……不是禽兽。刚才在她面前吠叫的,是一条疯狗。

参政员的第二空间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的卧室很简单,而且比较小:四堵灰色的互成直角的墙和一扇挂着黄白色图纹帘子的窗户;床单、毛巾和垫得高高的枕头,枕套也是那么洁白;参政员就寝前,仆人用喷雾器给床单喷洒一遍。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只欣赏一种彼得堡化学实验室的三合一香水。

接下来,仆人给小桌子上放了一杯柠檬汁,便赶快走开。脱衣服由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自己动手。

很仔细地脱下长罩衫;很仔细地把它叠好,熟练地把长罩衫放在椅子上;很仔细地脱下短上衣和精致的小裤子,只留下一件内衬衫和一条绷得紧紧的笔直的裤子;只穿着内衣,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进入梦乡前要做一遍体操,锻炼自己的身体。

他伸出胳膊和腿,然后把它们分开,转身,下蹲至十二次,再加一次,以便然后接着做下一个更有益的动作——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把双手挽到背后,为锻炼腹肌开始做腿部动作。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在痔疮发作的日子,特别经常地求助于这些非常有益的体操动作。

做完这些很有益的动作后,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把被子拉到自己身上,以便平静地呼吸并出发旅行,因为梦(我们自己有这种体会)——是一种旅行。

今天,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做完了同样的一切。从头部起,把自己裹在被窝里(只露出两个脚后跟)后,他便从床铺飘悬起来,去到那不知时间的空旷之中。

但这里人们要打断我们,并且会说:“怎么会空旷?那墙壁、地板呢?那……等等呢?……”

我们来回答。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总是看到两个空间:一个——物质的(房间的墙和马车的四壁),另一个呢——倒不是什么精神的(也是物质的)……这么说吧,参政员阿勃列乌霍夫的眼睛看到参政员阿勃列乌霍夫的头顶上有个古怪的流体:从一个旋转的中心发出的明亮、闪烁、模糊、欣喜地蹦跳着的斑点,把物质空间的界限拉到昏暗之中。这样,在一个空间里出现一个空间,后者在把其他的一切掩盖起来的同时,自己首先奔向摇摇晃晃波动的无限前景,这前景……仿佛由圣诞树上的金银丝,由许许多多小星星、小火光组成。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往往在入睡前眼睛闭上又睁开,结果小火光、模糊的斑点、线条和星星,像一片沸腾的无限巨大的黑色、明亮、漂浮的泡沫,出人意料地(总共才四秒钟)突然组成一幅明晰的画面:上面有十字架、多面体、天鹅、充满亮光的金字塔。一会儿,又全都飞散。

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有自己的一个古怪秘密:图形、轮廓、激动、古怪的实物感觉的世界——一句话,是个古怪的宇宙。这个世界在入睡前总出现,就出现在阿波罗·阿波罗诺维奇正入睡时,那一瞬间他总回想起一切以往模糊不清、沙沙作响、晶体状的图形,它像一只透明的多足虫,形成一颗金黄的菊花状星星,顺着黑暗奔驰(有时这颗星会往参政员的脑袋上浇洒发烫的金黄的流水,使整个头颅好像都有蚂蚁在爬行)。总之,他回想起一切,以便在入睡前都过一遍,免得到第二天清早再也回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