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重返瓦雷基诺(第17/19页)
“蜡烛都在。只打开了一包。我在这儿找到了一盏煤油灯。”
“您这有粮食吗?”
“没有。”
“那吃的什么呀?其实不问也知道。是吃土豆,我知道。”
“对,土豆这里有的是。这儿的主人有经验,又会储存东西,知道怎么保管土豆。在地窖里土豆都保存得很好,没烂也没冻。”
突然,斯特列尔尼科夫讲起了革命。
十七
“这一切和您都不相干,您是无法理解的。您是在另一个环境长大的。但还有个城市郊区的世界,铁路沿线和工人窝棚的世界。肮脏、拥挤、贫困,摧残劳动者,摧残妇女。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大学生里的纨绔子弟,年轻商人却过着花天酒地、肆无忌惮的荒淫生活。他们对那些受抢劫、受屈辱、受诱骗者的血泪和控诉,嗤之以鼻,恼怒鄙视,这些难道只是一时的玩笑和冲动吗?这类寄生虫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啊!可他们的不凡之处只是从来不劳动,不探索,不给世界创造任何东西,留下任何东西!
“可我们对待生活,是把它当作军事远征;我们为了自己热爱的人们,不惜移山负重。虽然除了痛苦,我们没给他们带来任何别的东西,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欺压他们,因为我们比起他们来是更大的受难者。
“不过,在继续说下去之前,我觉得有责任先说件事。情况是这样。您得离开这里,如果还想活着,就别耽搁。对我的围捕,口袋越收越紧。不管结局如何,总要把您同我扯到一起,您同我谈话这个事实就说明有牵连。此外,这里狼很多,最近两天我还开枪自卫呢。”
“这么说是您打枪呀?”
“对,您多半听见了吧?我是到另一个隐蔽点去,还没到那儿,根据各种迹象就知道那里已经暴露,在那儿的人大概死了。我在这里不久呆,只住一夜,明早就走。现在,您要不反对,我继续往下说。
“难道说特韦尔大街、亚玛大街上那些歪戴帽、裤脚系套带、和姑娘一起乘华丽马车兜风的花花公子,仅仅在莫斯科有,仅仅在俄国有吗?那种大街,黄昏街,世纪的黄昏街,跑马,浪荡公子,到处都有。一个时代共同的东西是什么,什么东西使十九世纪构成一个历史阶段呢?是社会主义思想的诞生。爆发了一次又一次的革命,具有牺牲精神的青年人走上街垒。政论家冥思苦想,如何遏制金钱的恬不知耻的兽性,如何提高贫穷者的人的尊严。马克思主义出现了。它挖到了病根,找到了根治的手段。它成了这一世纪的强大力量。这一切便是这一时代的特韦尔大街和亚玛大街,是卑污和神圣的光辉,是纸醉金迷和工人窝棚的贫困,是传单和街垒。
“啊,她中学时是多么好的姑娘呀!您无法想象。她常到一个女同学家里去,那幢房子里住的都是布列斯特铁路员工,这条铁路原名是这样,后来又改过几次。我父亲,现在尤里亚京法庭的法官,当时是火车站的养路技工。我常去那幢房子,在那儿见过她。那时她还是小姑娘,是个孩子,但她脸上、眼神里已经看得出时代的忧思和焦虑。时代的一切课题,全部泪水和屈辱,它的一切动机,它全部的积忿和骄傲,都流露在她脸上和体态中,在她处女的羞涩和苗条大方的混合体中。完全可以用她的名义,通过她的嘴,对时代起诉。您会同意,这并非无足轻重的小事。这可说是某种特定的使命,是不同凡响之处。要能做到这一点,需要天生具有这种气质,获得这种权利。”
“您讲到她,说得太好了。我也是那个时候见到她的,正是您描写的样子。在她身上,体现了一个中学生和早熟的女主人公的结合。她的倩影映在墙上,显出一种无力自卫的紧张。当时我看到她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我所记得的她,也是这个样子。您讲得再好不过啦。”
“您当时就看到了她,现在也还记得吗?那您为此做了些什么呢?”
“这完全是另一个问题。”
“您看,就这样,整个十九世纪连同巴黎的几次革命,从赫尔岑开始的几代俄国流亡者,一切已付诸实施和未曾实施的刺杀沙皇的计划,全世界的工人运动,欧洲各国议会和大学中的全部马克思主义,整个新的思想体系及其论断的新颖和迅速,嘲笑的态度,为了怜悯而采取的辅助手段——无情,所有这一切都被列宁汲取为他所用,并且由他做出了概括的表现,目的是为了抨击旧世界,报复过去的一切罪恶。
“同列宁一道,崛起了一个令人难以忘怀的巨大的俄国形象。在全世界的眼里,俄罗斯如一盏明灯燃起,仿佛要补偿人类经受的一切苦难。可是,我对您说这些干什么呢?对您来说,这些都是响钹的叮当声而已,是无益的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