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女郎(第9/12页)
辛普森咬着嘴唇,扶着夹鼻眼镜,穿过了所有的房间,最后来到了画廊。他脸色如死人一般苍白,小心翼翼地关上了身后沉重的大门,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踮着脚走到皮翁博的《威尼斯女郎》跟前。女郎用她那熟悉的晦涩眼神迎接他。她修长的手指停留在要拉起皮草披肩的半途中,停留在滑下来的紫红色皱褶上。一阵甜美的昏暗朝他袭来,他朝窗户深处看了看,是窗户打破了画上的昏暗背景。淡沙色的云朵飘过绿莹莹的天空,渐渐拉长,前面遇上了拔地而起的昏暗断崖。断崖丛中蜿蜒着一条淡白色的小路,小路往下隐隐有几间小木屋,辛普森觉得自己看见其中一间里有灯光摇曳,亮了片刻。正当他透过这个缥缈的窗户观瞧时,他感觉到威尼斯女郎在微笑,但他就那么飞快一瞥,没有捕捉到她的笑容,只觉得她轻轻合上的嘴唇遮在暗影里的右角轻轻地抬了一下。就在此刻,他身体里的某些阻力愉快地退让了,他完全被这幅画的温暖魅力所征服。必须记住,他是一个有痴狂病态的人,他对现实生活全无概念。对他来说,敏感代替了理性。一阵冷战,像一只干燥的手刷过他的后背,他立即意识到他该做什么了。然而,他环顾四周,看到的是镶木地板的闪亮,是桌子,是画上白得晃眼的光泽,细细的雨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画上,这时他觉得羞愧,害怕。尽管刚才的痴迷浪潮又一次突然袭来,但他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做出一分钟之前他不假思索便会做出的事情了。
他紧紧盯着威尼斯女郎的脸,往后退去,突然大大张开双臂。他的尾骨重重地撞上了什么东西,撞得生疼。回头一看,原来是他身后的黑色桌子。他尽量什么都不想,爬上桌子,伸直了整个身子面对着威尼斯女郎。他又一次向上挥动双臂,准备朝她飞扑过去。
“崇拜画作竟用这样方式,也太惊人了。是你自己发明的?”
是弗兰克。他叉开腿站在门廊上,盯着辛普森冷冷嘲笑。
辛普森跌跌撞撞地往前走,步子笨拙,夹鼻眼镜片上闪着慌乱的光,像个受惊的疯子一般。随后他弓着背,脸红得发烫,姿势很难看地爬到地板上。
弗兰克默默地离开房间,皱着脸,露出强烈的反感。辛普森从后面扑了过去。
“求你了,不要告诉任何人……”弗兰克没有转身,也没有停下,厌恶地耸了耸肩。
六
快到傍晚时,雨出人意料地停了。有人记起来关上了“水龙头”。带着湿气的橘红色夕阳抖动在枝叶间,变大了,映在所有的小水坑中。面无笑容的小个子麦戈尔被强制带离他的塔楼。他身上散发着松脂气味,还被熨斗烫伤了一只手。他不情愿地穿上他的黑外套,拉起了领子,和大家一起出去散步了。只有辛普森一人没出来,借口是他必须要回复一封傍晚刚送来的信。其实那信根本无须回复,因为信是大学的牛奶工寄来的,为的是尽快收取两先令九便士的牛奶费。
辛普森在越来越暗的暮色中坐了很久,仰身坐在扶手皮椅上,没事人一般。后来他打了一个冷战,这才意识到刚才是睡着了,于是就开始考虑如何能尽快离开城堡。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说他父亲生病了:和许多腼腆怯生的人一样,辛普森说起谎来连眼睫毛都不闪一下。可是要离开仍然很难。有说不明道不清的美好事情,拖住了他的后腿。那昏暗的断崖在窗缝里看上去多么迷人……搂住她的肩头,从她的左手中接过装满金黄色水果的篮子,陪着她沿那条灰白的小径安安静静地走进威尼斯傍晚的暗影中,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啊……
他又一次发现自己睡着了。他站起来,出去方便。楼下传来浑厚威严的开饭铃声。
一事连着一事,一餐接着一餐,世界就是这样运行,这个故事也如此这般。不过故事的单调现在就要被一个难以置信的奇迹——一次闻所未闻的冒险——打破。当然,明天将带来什么样的苦恼,麦戈尔和上校都是无从知晓的。麦戈尔又一次专心致志地剥下一个苹果光滑的红丝带,亮出它一面的裸体,上校又一次在四杯红酒下肚后(还不算两杯勃艮第白葡萄酒)痛快得满面红光。晚饭之后又是一成不变的桥牌游戏,打牌期间上校高兴地发现弗兰克和莫林没有互看一眼。麦戈尔离开去工作了,辛普森一个人坐在一角,打开一本画册,只从他坐的地方朝打牌的人看了两次,惊讶地发现弗兰克冷眼瞪他,莫林不知为何好像不见了,她的地方让给别人坐了……他翻着模糊不清的画册,要掩盖他的美妙遐想,还有遐想带来的巨大冲动,与此相比,眼前的事情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