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女郎(第8/12页)
弗兰克拿起了辛普森前一天忘在长凳上的球拍。湿气已经把它变成麻花状。腐朽的球拍,弗兰克厌恶地想。他父亲的话语沉雷般轰响过去:“我不能容忍那种事情,”他说道,“你要是不能规规矩矩行事,那就离开这里。我对你不满,弗兰克,我对你极其不满。你有些事做得,我实在不能理解。上大学吧,你学习太差劲;在意大利吧,天知道在那里干什么。他们告诉我你画画。我认为你那些涂鸦不值得一看。是的,你就是涂鸦。我可以想象……敢情真是个天才!你无疑真以为自己是个天才,甚至超过天才,未来派艺术家。现在可好,我们有风流韵事可传了……简言之,除非——”
说到这里,上校注意到弗兰克满不在乎地从牙缝里轻轻吹口哨。上校停住不说了,睁大了眼睛。
弗兰克把拧成麻花的球拍像投飞镖一般扔进灌木丛中,然后笑着说道:“这都是胡说八道,父亲。我在一本写阿富汗战争的书里读过你在那里的故事,还有你立功受奖的事。你那些事是绝对的愚蠢,简单轻浮,自我毁灭,不过倒也是英雄一场。再见。”
上校独自站在小路中央,又惊又气,愣在那里动弹不得。
五
现在仍然存在的每件事情,其显著特点就是单调乏味。我们在预定的时间吃饭,因为行星,就像从来不迟到的火车一样,总是在预定的时间离开、到达。一般人难以想象,没有这样一个严格制定的时间表,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不过要是爱开玩笑、不怕得罪神灵的话,会发现这么想挺有趣的:如果今天一天是十小时,明天一天是八十五小时,后天一天只有几分钟,那人们会怎么过呢?可以预料,在英格兰,未来的一天到底是多少个小时没个准数的话,首先会导致打赌和各种各样其他的赌博活动非同寻常地增加。一个人会输掉他所有的财产,因为这一天比他在前一天晚上以为的要长几个小时。行星们会变得像赛马一般,赤褐色的火星跃过最后一道天体障碍时会引发怎样的兴奋啊!天文学家会承担赌注经纪人的职责,阿波罗神将会被描绘成一位赛马师,头戴一顶火焰般的赛马帽,全世界都会乐得发疯。
然而说来不幸,事情并不是如此发展的。严密的规则是无情的,我们的日历,就像一场不可更改的考试,世界的存在就按照这日历预先计算好了。当然有些事情也并非如此严格,对了不起的人弗雷德里克·泰勒(11) 发明的制度也不太在乎。然而世界的单调运转还是被不时地打乱,被天才的书,被彗星,被罪恶,甚至只是被一个无眠之夜打乱,乱得多么光辉灿烂啊!但我们的法律——我们的脉搏,我们的消化,都与星球的和谐运动紧密地联系在一起,任何想要破坏这种规律性的尝试都要受到惩罚,最重的就是斩首,最轻的也得头疼。可是话又说回来,世界毫无疑问是出于好意被创造出来的,如果有时候世界变得枯燥了,那也不是任何人的错;如果行星的音乐让我们有些人想起手摇风琴没完没了地转着同一个曲调,那也不是任何人的错。
这种单调乏味辛普森现在可是特别清楚。他发现今天不但单调,而且莫名地可怕。早餐后面是午餐,下午茶后面是晚饭,不可侵犯的规律性。一想到他一辈子都会是这样,他就想尖叫。他想挣扎,就像人在棺材中醒过来那样。窗外仍然雨丝闪闪,一想到只好待在屋里不出去,他的耳朵就像发高烧那样嗡嗡响。麦戈尔一整天都在画室里工作,这间画室是专门为他修建的,位于城堡的一座塔楼上。他忙着修复一幅画在木头上的小画,画面很暗,他要重新上漆。画室里到处是胶水、松香、大蒜的味道,这大蒜是用来除去画上的油质斑点的。冲床附近的一条木匠小长凳上放着几只闪闪发亮的曲颈瓶,里面装有盐酸和酒精,还散落着法兰绒布头、有小孔的海绵、各种各样的刮刀。麦戈尔穿着一件老式长袍,戴着眼镜,衬衫的领子没有浆过,就在喉结下方突起一颗按扣,差不多有门铃按钮大小。他的脖子很细,肤色灰暗,布满老年人的赘肉,一顶黑色的无檐便帽遮盖了头上的秃顶部分。他指头老是灵活地转动,这读者已经很熟悉了,这会儿他仍然手指轻捻,撒出一撮磨碎了的焦油,小心翼翼地揉进画里,这么一来,画上被粉尘磨损了的黄色旧油漆就变成了干粉末。
这个城堡里的其他人都坐在起居室里。上校生气地摊开一张大报纸,渐渐平静下来后,开始大声念一篇特别保守的文章。后来莫林和弗兰克打起了乒乓球。那个赛璐珞小球,发着眼看要破裂的郁闷响声,在长桌中间的绿网上方来来回回。当然,弗兰克打得熟练,他只移动手腕,就能灵敏地用薄木板左右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