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女郎(第11/12页)

第二天早上,麦戈尔醒得比往常早些。他光着一双多毛的脚,趾甲像黑珍珠一般,他找到了拖鞋,然后趿着鞋轻轻地穿过走廊,来到了他妻子的房间门前。他们已经有一年多没同房了,但他还是每天都来看他妻子。她梳头时,梳子吱吱响过她紧绷的栗色长发的一侧,她的头充满活力地晃动,他见了心中兴奋,却自愧无能。今天他这么早走进她的房间,却发现床已经整理过了,床头板上钉着一张字条。麦戈尔从睡衣口袋里拿出一只好大的眼镜盒,但没有戴上眼镜,只是把眼镜放到了眼睛前,靠在枕头上,看了钉在床头板上的字条上那细小、熟悉的笔迹。读完后,他极其仔细地把眼镜放回眼镜盒里,取下钉在床头板上的字条,折叠起来,站着沉思片刻,然后拖着脚断然走出屋子。在走廊里,他与男仆撞个满怀,男仆恐慌地盯着他。

“怎么啦,上校起来了吗?”麦戈尔问。

男仆赶紧回答说:“起来了,先生。上校这会儿在画廊。我担心,先生,他很生气。他打发我来叫醒那位年轻的先生。”

没等男仆说完,麦戈尔就立刻奔向画廊,边走边把灰色的大袍子裹在身上。上校也穿着睡衣,睡衣下面露出了条纹睡裤的皱褶,这会儿正沿着墙走来走去。他的八字胡倒立起来,涨得紫红的脸看上去非常可怕。一见麦戈尔,他停住不走了,嘴唇预备性地动了动后,怒吼起来:“过来,好好看看!”

上校发怒对麦戈尔来说没什么要紧,但他还是不经意地朝上校所指的地方看过去,看见了实在令人难以相信的事情。在卢西亚尼的画上,威尼斯女郎身边出现了一个原本没有的人影。即使未加雕琢,那也是一幅完美的辛普森画像。又高又瘦,黑夹克在比较亮些的背景衬托下显得尤为突出,他的脚奇怪地往外撇开。他伸开双手,好像祈求一般,可怜的慌乱神情使苍白的脸变了形。

“喜欢吗?”上校狂怒地问道,“不比塞巴斯蒂亚诺本人差,是吧?这个捣蛋鬼!我好心好意劝他,他拿这一套报复我。就等着吧……”

服务生发狂一般地进来了。

“先生,弗兰克先生不在他的房间里。他的东西也都不见了。辛普森先生也不知所踪。他一定是看早上天气这么好,就到外面溜达去了,先生。”

“让今天早上见鬼去吧!”上校暴跳如雷,“就在此刻,我要——”

“我是否可以斗胆禀告,”服务生恭顺地说,“专车司机刚才就在这儿,说新车从车库里消失了。”

“上校,”麦戈尔轻轻说道,“我想我能解释出了什么事。”

他瞥了服务生一眼,服务生踮着脚退了出去。

“现在听我说,”麦戈尔用厌烦的腔调接着说,“你刚才推测是你儿子在画上画了那个人影,毫无疑问是猜对了。不过我从一张留给我的字条上还能猜到,他黎明时分带着我的妻子离开了。”

上校是个绅士,还是个英国人。他立即觉得在一个妻子跟别人跑了的男人面前发脾气不大合适。于是他走到窗前,将升起的怒火一半咽回肚里,另一半吹到了窗外,捋捋胡子,恢复了冷静,对麦戈尔讲起话来。

“我亲爱的朋友,”他彬彬有礼地说,“请允许我向你保证,对给你造成灾难的罪魁祸首我感到无比愤怒。与一再说我愤怒相比,我更要表达对你最真诚、最深切的同情。可是话说回来,我一方面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一方面我又必须——我不得不,我的朋友——求你出手解我一个燃眉之急。只有你的技术才不会教我颜面扫地。今天我要接待年轻的诺斯威克勋爵,从伦敦来,你知道的,他拥有同一个德尔·皮翁博的另一幅画作。”

麦戈尔点点头。“我去取必要的修补工具,上校。”

两分钟后他回来了,还是穿着睡衣,带着一个木箱子。他马上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瓶氨水,一卷原棉,一些碎布,还有刮刀,工作起来。他把辛普森的昏暗身影和苍白面孔又刮又擦,从油画上清除下来,这期间他根本没想他正在做的事,还有他正在思考的事,会让一个尊重别人痛苦的读者感到好奇。半个钟头后,辛普森的肖像完全不见了,构成他肖像的微湿油彩都粘在了麦戈尔的碎布上。

“太棒了,”上校说,“太棒了。可怜的辛普森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有时候某句随口说出的话会引发非常重要的联想,现在麦戈尔就遇到这样的情形。当时他正在收拾工具,突然停下来,惊得全身一震。

好奇怪,他心想,多么奇怪啊。这有可能吗?——他看看沾满油漆的碎布,突然间,他奇怪地一皱眉头,把那些碎布卷起来,从他刚才干活之处的那个窗户扔了出去。然后他伸出手掌,抹过额头,心惊胆战地瞥了上校一眼——上校把他的不安神色作了别样理解,便尽量不去看他——麦戈尔以平时少见的匆忙走出大厅,直奔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