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9/13页)
“阿尔弗雷德?”市长夫人从沙发底下爬出来说,“不是阿尔弗雷德,是秦基。啊,”她说话非常快,她的习惯是一边讲话一边弄清楚对方的意思,“你是问我他身体怎么样?阿尔弗雷德?他又跑了。”
“秦基?”
“不是,我是说阿尔弗雷德。”和市长夫人谈话简直像捉迷藏。
卡尔金太太走进来说:“找着他了吗,亲爱的?”
“没有,他又跑了,”警察局长说,“如果你问的是阿尔弗雷德的话。”
“他在沙发底下呢,”市长夫人说,“说什么也不肯出来。”
卡尔金太太说:“我早就应该提醒你一下,亲爱的。我想,你早就听说了,马尔库斯爵士最讨厌狗了。当然了,如果你的狗老老实实待在那儿……”
“可怜的小宝贝儿。”派克尔太太说,“非常敏感,他知道有的地方不欢迎他。”
警察局长突然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了,他说:“阿尔弗雷德·派克尔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听你说什么他不受人欢迎这类的话。”但是没有人理会他,侍女通报马尔库斯爵士已经来了。
马尔库斯爵士蹑着脚尖走了进来。他是个病恹恹的、非常衰老的人,下巴颏上留着一小撮白胡子,活像小鸡身上的绒毛。马尔库斯爵士给人的印象是,衣服下面的身体已经枯干了,就像一层硬皮包着一个干果仁似的。他说话带着点儿外国腔,但无法凭此确定他是犹太人还是出身于古老的英国家族。看起来他好像到过不少大城市,已经把他的特点磨平了。他既像在耶路撒冷定居过,又像在圣詹姆斯市落过户;既带着某个中欧大都会的特点,又有戛纳某些高级俱乐部的习气。
“太感谢了,卡尔金太太,”他说,“给我这样一个机会……”他的声音非常低,听不清他都说了些什么。他的一对好像有鱗片遮住似的眼睛把屋里的人一一审视了一遍。“我早就希望找个机会认识一下……”
“请允许我给您介绍一下,马尔库斯爵士,这就是市长夫人。”
他躬身向市长夫人行了个礼,样子既文雅又有些过于谦卑,倒好像一个当铺掌柜在向蓬帕杜侯爵夫人行礼似的。“咱们诺维治市鼎鼎大名的人物。”他说这话倒既无讥讽又无施恩于人的意味。他只不过是已经老迈了。对他来说,任何人都一样,他不屑于去辨识别人。
“我以为您还在里维耶拉海滨呢,马尔库斯爵士。”警察局长一团和气地说,“喝一杯雪利酒吧。我想女士们是不喝的。”
“我不喝,谢谢了。”马尔库斯爵士声音很轻地说。警察局长的脸耷拉下来了。“我两天以前刚回来。”马尔库斯爵士说。
“关于战争有不少谣言,是不是?狗总是听见点儿动静就狂吠起来……”
“约瑟夫。”卡尔金太太厉声呵斥了他一句,意味深长地向沙发底下投了个目光。
老人的眼睛好像比刚才清亮了一点儿。“是的,是的,”马尔库斯爵士连连答应了两声,“不少谣言。”
“我看到你们中部钢铁公司雇用的人比从前多了,马尔库斯爵士。”
“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马尔库斯爵士低声说。
女仆请大家入席就餐,这声音把秦基惊动了,从沙发底下传出“汪汪”的一阵叫声。所有人的眼睛都盯住了马尔库斯爵士,一个令人尴尬不堪的场面。但是马尔库斯爵士似乎没有听见狗叫,也许狗叫声只是模模糊糊地使他想到了一件心事,因为在架着卡尔金太太的胳膊向餐厅走的时候,他语气狠毒地低声说:“那些狗把我赶走了。”
“给派克尔夫人倒一杯柠檬水,约瑟夫。”卡尔金太太说。警察局长有些紧张地看着市长夫人喝柠檬水。她似乎觉得那味道有些奇怪,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真的,”她说,“这柠檬水太香了。有一种特别的香味。”
汤上来的时候,马尔库斯爵士没有喝,鱼上来的时候他还是一点儿也不吃。等到主菜端上来时,他从那刻花的大银盘子(盘子上还刻着“卡尔金·卡尔金商店全体雇员献给约瑟夫·卡尔金,纪念……”这些字是环绕着盘子刻的,后面几个字看不到了)探过身去,低声说:“能不能给我一块饼干、一点儿热水?”他又解释说,“医生不许我晚上吃别的东西。”
“啊,太遗憾了,”警察局长说,“人老了以后,吃的、喝的……”他瞪着眼睛看着自己面前的空酒杯。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如果他能有机会逃开这里,再到士兵中间去,摆一摆威风,像个人似的活着,该多么好啊!
市长夫人突然说:“秦基最喜欢啃这样的骨头了。”话说到这里,她一下子噎住了。
“秦基是谁?”马尔库斯爵士哑着嗓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