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25/26页)

芬尼克十九岁的孙女——伊丽莎白·亚当斯——嫁给一个有色人,高德。“那毁了她的黑人”是她祖父在遗嘱里描述高德的用语,他在遗嘱里剥夺伊丽莎白分享他房地产的权利,直到“主让她睁开双眼看见她对主犯下的滔天罪行”的时候。依据传说,高德和伊丽莎白的五个儿子中只有一个没有夭折,他是本杰明·高德,娶了芬兰姑娘安做妻子。本杰明死于1777年,此前一年在特拉华对面的费城签订了独立宣言。他留下一个女儿萨拉和四个儿子安东尼、塞缪尔、阿比佳和埃利沙,高德镇由此而得名。

科尔曼从母亲嘴里得知了追溯到贵族约翰·芬尼克时代迷宫般的家史,约翰·芬尼克之于新泽西西南地区犹如威廉·宾恩之于包围费城的宾夕法尼亚那部分一样,而且有时候似乎高德镇所有的居民都成了他的后代。然后他又从姑奶奶、叔祖嘴里,从曾姑奶奶和曾叔祖嘴里,从将近一百名亲属嘴里重又听说一遍,虽然细节并非全部吻合。那是在他们孩提时代,他、瓦特、欧内斯廷跟父母南下到高德镇参加一年一度的家族团圆的时候——几乎有二百多名亲属,来自西南泽西、费城、大西洋城,还有远远从波士顿来的,吃油炸蓝鱼、煨鸡、炸鸡、自制冰激凌、糖渍桃子、馅饼、蛋糕——整天品尝心爱的家常菜,打垒球,唱歌,回忆往事,述说从前女人如何纺织,炖肥猪肉、烤大面包给男人带下地,缝制衣服,从井里汲水,用主要是从树林里采集的药草泡制而成的药物治疗麻疹,用蜜和洋葱配置的糖浆治疗百日咳。有的故事讲述家庭主妇开办牛奶场制造可口的奶酪,女人进费城当管家、裁缝、教师,女人成为杰出的好客主妇。有的故事讲述男人如何在林子里设套子捕捉、射杀冬季猎物提供肉食,农夫犁田、伐木用做柴火和筑围栏、做买卖、屠宰牲口。发财的人,经商的,把成吨的盐浸过的干草、从他们拥有的海滩和河滩盐碱沼泽地割来的草出售给特伦顿陶器作坊做包装用。有的故事讲述男人们离开树林、农场、沼泽、杉树丛去当兵——有的作为白人,有的作为黑人——参加南北战争。有的故事讲述男人下海当走私贩子,到费城开殡仪馆,当印刷工、理发师、电工、雪茄工和非裔卫理公会主教会牧师——还有一个随特迪·罗斯福及其第一义勇骑兵团出征古巴,也有几个惹上麻烦的,逃走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有的故事讲述像他们这样家庭出身的孩子,经常衣衫褴褛,有时都没鞋或外套穿,冬夜睡在简陋房屋冰冷的房间里,烈日炎炎的夏季和大人们一起叉草、装草、运草,但由父母管教,懂得礼貌,在长老会办的学堂里通过问答学习圣经——也学读书写字——即使在那种日子里也始终能吃上足够的猪肉、土豆、面包、蜜糖和野味,长大以后体格强壮,诚实,健康。

但一个人并不因为劳塞德逃跑奴隶的历史、高德镇大团圆丰硕的一切以及盘根错节的家族美国谱系而决定不当拳击手,或因为劳塞德逃跑奴隶的历史、高德镇大团圆丰硕的一切以及盘根错节的家族美国谱系而决定不当古典文学教师——正如一个人可以因为这些而什么也不当一样。许多事情从一个家庭的生活中消失了。劳塞德是一个,高德镇是另一个,家谱是第三个,而科尔曼是第四个。

在近五十多年中,他并非第一个听说过为特伦顿陶器作坊收割盐碱地干草的故事或在高德镇大团圆时吃过油炸蓝鱼,而长大后像这样消失的孩子——消失了,如同过去家里人常说的那样“直到无影无踪”。“对他的家人来说音信全无”是他们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祖先崇拜——科尔曼这样阐释它。尊重过去是一回事——偶像崇拜,即祖先崇拜,又是另一回事。让那种禁忌见鬼去。

那个晚上从东奥兰治回到村里后,科尔曼接到他哥哥从阿斯伯里园打来的电话,事态的发展比他预计的要快得多。“不准你再靠近她。”瓦特警告他说,嗓音里回荡着勉强压制下去的东西——因而越发可怕——自从父亲走后科尔曼再也没听到过的。家里又有了另一股力量将他一股脑儿推到另一边去。这个发生在1953年的举动,是由一个特定的人在一个特定的地点和特定的时间做出的,但现在他是永远地不能再回到这边来了。然而,如他所发现,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自由是危险的,自由是非常危险的,而且没有一件事会长期依从你的条件。“不准你再找她。不准有任何联系。不准打电话。什么也别想。永远不准。听到没有?”瓦特说,“永远不准。永远不准你再在那幢房子里显露你那张白种人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