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17/26页)

他将这么对她说,她会不会觉得全都是一派胡言,就像为推销伪劣产品大肆自吹自擂似的?除非她先见到他的家人,猛然面对事实:他和他们一样都是黑人,他们不是她想象的那种黑人,他也不是。说那些话或任何别的话都只会让她觉得又是一种欺瞒。直到她坐下来和欧内斯廷、瓦特,以及他母亲一起吃饭,听他们每个人在一天的时间里轮流交换令人大可放心的套语之前,他对她所做的任何解释都会显得是自我标榜、自我美化、自我表白的弥天大谎,文过饰非的夸夸其谈,那种虚假不仅在她的眼里,就是在他自己的眼里都是耻辱。不,他不可以说那些鬼话。有失身份。如果他要一辈子跟这姑娘在一起,他现在需要的是勇气,而不是卖弄辞藻,花言巧语的哄骗,像克莱伦斯·西尔克所做的那样。

在斯蒂娜拜访他家人的前一个星期里,虽然他没有关照任何人,自己却以赛前聚精会神做思想准备的方式准备停当。当他们在那个星期天在布里克教堂站走下火车时,他甚至默念起他总是在比赛铃响之前几秒钟里神秘地念叨的咒语:“任务,只有任务。和任务结为一体。别的不让进来。”唯有那样做了以后,他随着铃声从角落里冲出来——或者在这里,走上通往大门的台阶——他才加上普通大兵的战斗号令:“动手干。”

西尔克一家自1925年科尔曼出生前就住在他们独门独户的房子里。当他们刚来的时候,街上其他的住户都是白人,卖给他们这幢小小的木板房的夫妇由于对邻居恨得咬牙切齿,才决心把房子出售给有色人种以此表示对邻居的蔑视。但私房住户没有任何人因为他们家搬了进来而逃跑的,即使西尔克夫妇从不跟邻居交往,住在通向圣公会教堂和教区长住宅的那段街上的每个人都对他们和和气气的。虽然教区长几年前刚上任的时候,靠在圣坛上,用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有不少属于英国国教的巴加人和巴巴多斯人在场——其中许多是东奥兰治有钱白人家的佣工,他们是岛民,知道自己的身份,坐在后排,以为已被接受——在开始他第一个礼拜天的布道前,他说:“我看见我们中间有些有色人种家庭。我们得对这件事采取措施。”可是邻居们依然和和气气的。请示过纽约神学院后,教区长违背教会基本法规,在有色人种家里开设有色人种的礼拜仪式和周日学校。后来,中学的游泳池也关掉了,白人孩子从此不必和有色人种孩子一起游泳了。这个大泳池多年来用于上游泳课和训练游泳队,是体育教程的一部分,但既然雇用黑人孩子父母(当女佣、马夫、车夫、园丁和场地工)的白人孩子父母提出异议,游泳池的水只得被抽干,用东西盖了起来。

泽西这个四平方英里、人口不满七万的巴掌大的居民区小镇,在科尔曼青年时代和全美国一样,存在着种种被教会神圣化,被学校合理化的严格的阶级和种族的区别。但在西尔克家所在的安静的绿树夹道的小街上,普通人不必对上帝和政府亦步亦趋,倒是愿意维持社区人性化,以免游泳池和别的一切遭受不纯洁思想的污染,因此邻里基本上对特别体面、浅色皮肤的西尔克一家——黑人,没错,但用一个科尔曼幼儿园小伙伴通情达理的母亲的话来说:“他们的肤色非常讨人喜欢,像掺鸡蛋的酒”——相当友好,甚至上他们家来借工具,或借梯子或当车子发动不起来的时候主动过来帮忙查找原因。可是街拐角的大公寓里直到战前还住的全是白人。后来,在1945年后期,当有色人种——主要是专业人士,教师、内科医生、牙医的家庭——入住街道奥兰治一端时,每天都有一辆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公寓外面,仅在几个月里半数白人家庭就不见了踪影。但事态很快平息下来,虽然公寓主人开始租房给有色人种,以维持开销,留在附近的白人一直等到有了并非恐黑症的理由才离开。

动手干。他拉响门铃,推开大门,大声叫道:“我们来了。”

瓦特那天不能从阿斯伯里园赶来,从厨房走进门厅的是他母亲和欧内斯廷。瞧,这是他女朋友,上他们家来了。她可能符合也可能不符合他们的想象。但科尔曼母亲没有问。自从他单方面决定以白人身份参加海军后,她就几乎没敢问过他任何问题,唯恐听到让她害怕的事。现在她离开了医院——在那里,她最后不靠芬斯特曼博士的帮助当上了纽瓦克一家医院的护士长——她有意于让瓦特照顾她的生活和接管全家的事务。不,她没问过有关这女孩的任何问题,有礼貌地谢绝了解,同时鼓励欧内斯廷不要过问。科尔曼反过来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任何事情,于是就这样,肤色白到极致,而且手中提着与浅口皮鞋相配的蓝色小包,穿着棉印花布翻领连衣裙,戴着小小的白手套和无边帽,与任何活着并且年轻的1950年的女孩一样干净利落、中规中矩的斯蒂娜·帕森出现了,冰岛和丹麦的美国后裔,其血缘可追溯到克努特王或更加遥远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