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9/25页)

“为什么?”

“你说呢?你说呢?”

反正,就是那样。没有人料到加纳会死。没有人觉得有那种可能。那是怎么一回事?一切都建立在加纳活着的基础上。没有了他的性命,他们的也就都完蛋了。那不是奴隶制是什么?在保罗·D力量的巅峰,在他比最高的还高、比最壮的还壮的时候,他们剥夺了他的一切。先是他的枪,然后是他的思想,因为“学校老师”不参考黑人的意见。他把他们提供的建议叫做顶嘴,而且发明了五花八门的矫正方法(他都记在了笔记本里)来对他们进行再教育。他抱怨他们吃得太多,休息得太多,说得太多,这跟他自己相比的确属实,因为“学校老师”吃得很少,说得更少,而且根本不休息。有一次,他看见他们在玩——一种投掷游戏——他脸上那种深受伤害的表情让保罗·D直眨巴眼睛。他对待他的学生们也像对待他们一样厉害——只是不加矫正。

多年来,保罗·D一直相信,“学校老师”把加纳栽培的男子汉又变回了小孩子。就是因为那个他们才逃跑的。现在,被自己烟草罐里的东西折磨着,他开始怀疑,在“学校老师”之前和之后到底有多大的区别。加纳称呼和宣布他们为男子汉——但仅仅是在“甜蜜之家”,还得经他允许。他是在为他看见的命名,还是在编造他没看见的呢?那就是西克索的疑虑,甚至是黑尔的;保罗·D一直都很清楚,不管加纳说没说,那两个本来就是男子汉。然而使他苦恼的是,一想到他自己的男子气概,他却不能令自己满意。哦,他干过男子气的事情,可那是加纳的恩赐还是他自己的意愿呢?他本来又会怎么样呢——在“甜蜜之家”之前——如果没有加纳?如果他住在西克索的家乡,或者他妈妈那儿呢?要么,上帝保佑,如果在船上呢?是由一个白人的话决定的吗?要是加纳有一天早晨醒来改变主意了呢?收回了原话。那他们会跑吗?如果他不收回,保罗们会一辈子待在那儿吗?他们兄弟两个为什么需要一整夜来决定?来讨论他们是否跟西克索一起逃走。都是因为他们被隔绝在一个美丽的谎言里,将黑尔和贝比·萨格斯在“甜蜜之家”以前的生活看成是运气太坏,而置之脑后。无知地把西克索的黑暗故事当作消遣。在保护下相信自己是特殊的。从未对佐治亚州阿尔弗雷德那样的问题产生过质疑;如此热爱这个世界的面貌,什么都能容忍,一切都能容忍,只为了在一个他虽无权享受月亮、而月亮却仍旧出现的地方活着。爱得小,偷偷地爱。当然,他小小的爱是一棵树,但它可不像“兄弟”——古老,宽阔,时刻在召唤。

在佐治亚的阿尔弗雷德有一棵白杨,小得连树苗都称不上。只是一条不及他腰高的嫩枝。那种人们折来抽马用的东西。谋杀的歌和那株白杨。他苟活着,唱谋杀生命的歌,端详一株作为见证的白杨,从未有一刻相信他可能逃脱。直到下起了雨。后来,切罗基人给他指了路,送他奔向盛开的花儿,他也只是想前行、赶路,拾起一个日子,第二天又到了另一个地方。将自己交托给没有姨母、表亲和孩子的生活。在找到塞丝之前,甚至没有个女人。

然后,她赶走了他。正当疑虑、悔恨和每一个没有问出口的问题都烟消云散,在他相信自己已决心活下去之后很久,在他想扎根的那个时刻那个地点——她赶走了他。从一间屋子赶到另一间屋子。像个布娃娃。

坐在绸布店教堂的门廊里,微有醉意又无所事事,他才会产生这些想法。迟缓的、充满了“如果……那么……”的想法,挖掘得很深,却丝毫没有触及一个男人能够赖以生存的实质性东西。于是他夹紧手腕。路过那个女人的生活,搅和进去,又任它搅和自己,这使他不可避免地栽了一个大跟头。与一个十足的女人共度余生的想法很新奇,而失去了那种感觉又使得他想哭,使得他产生了那些深入的,却又丝毫不触及实质的想法。当他四处流浪、只想着下一顿饭吃和下一场觉睡的时候,当一切都紧紧锁在他胸膛里的时候,他没有感觉到失败,没有感觉到哪件事行不通。随便什么有一点起色的事情都算是成功。现在他纳闷起来,到底是哪儿出了毛病;自从那个“计划”开始,一切都不对劲了。那还是个好计划呢。每一步都走对了,每一个出差错的可能都排除了。

西克索拴好马,又说起了英语。他把他的“三十英里女人”对他讲的事情都告诉黑尔。说是她那个地方有七个黑人要跟着另外两个人一道去北方。说是那两个人以前干过,认得路。说是那两个人里面有一个是女的,会在玉米长高的时候在玉米地里等他们——她会等上一整夜,再加上第二天的半天,他们要是来的话,她就把他们带到大篷车队去,其他人都藏在那里。说是她会发出格格的声音,那就是信号。西克索要去,他的女人要去,黑尔还要带上全家。两个保罗说他们需要些时间考虑考虑。需要些时间琢磨一下,他们最终会到哪儿去;他们将怎样生活。干什么活儿;谁会收留他们;他们该不该去找保罗·F?他们记得他的雇主住在一个叫“遗迹”的地方。他们谈了整整一个晚上才决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