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第14/25页)
可你全都知道,大家都说你聪明,因为我到这儿的时候你已经在爬了。试着上楼梯。贝比·萨格斯把它们涂成白色,所以你能在灯光照不到的黑地里看见自己一路爬到顶。天哪,你太爱楼梯了。
我差一步。我差一步,就变成个“星期六女郎”了。我已经在一个刻字工的石店里干了。离屠宰场仅仅咫尺之遥。我把那块墓石竖起来的时候,真想和你一起躺进去,把你的头放在我的肩上,温暖你,要不是巴格勒、霍华德和丹芙需要我,我会那么做的,因为那时我的头脑已经无家可归了。我当时还不能和你躺在一起。不管我有多想。过去,我不能在任何地方平静地躺下来。现在我能了。我能像淹死的人一样睡了,老天哪。她回到我身边来了,我的女儿,她是我的。
宠儿是我的姐姐。我就着妈妈的奶水吞下了她的血。我耳聋痊愈之后最先听到的是她爬楼梯的声音。保罗·D来到以前,她一直是我的秘密伙伴。他把她扔了出去。从小她就是我的伙伴,帮我等待爸爸。我和她一起等着他。我爱妈妈,可我知道她杀了自己的一个女儿,尽管她特别疼爱我,我却因此怕她。她差点儿杀死了我的两个哥哥,他们也知道。他们给我讲“杀巫婆!”的故事,告诉我怎么杀,要是哪天用得上的话。也许就是因为差那么点儿就死了,他们才想去参加内战的。要去参战了,他们就是那样对我说的。我猜想,他们宁可四处杀男人,也不愿杀女人;还有,她杀了自己的孩子,肯定有什么正当的理由。多少年来,我一直害怕逼着妈妈杀死我姐姐的那个正当理由会再次产生。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我不知道会是谁,可说不准又会有个足可以让她再干一回的可怕的东西。我理应知道那东西会是什么,可我不想知道。无论它是什么,它都来自这所房子的外面、院子的外面,而且愿意的话,它可以直接进入这个院子。所以我从来不离开这房子,还一直看着这院子,这样,它才不会再次发生,而妈妈就不会非要把我也杀了不可。自从去过琼斯女士家以后,我再没单独离开过一百二十四号。没有过。少有的例外——总共两次——是和妈妈一起去的。一次是去看贝比奶奶在宠儿旁边下葬,宠儿是我的姐姐。另一次保罗·D也去了,我们回来的时候,我以为房子还会是空的,因为他一来就把我姐姐的鬼魂扔了出去。但不是。我回到一百二十四号时,她在那儿。宠儿。等着我呢。漫长的归程搞得她疲惫不堪。时时刻刻需要人照顾;时时刻刻需要我保护她。这回我可得让妈妈离她远点。这很困难,可我非这样不可。全都靠我了。我见过妈妈待在一个黑暗的地方,那儿有爪子刨洞的声音。她的裙子上有股味。我和她在一起,一些小东西从角落里张望我们。还碰我们。有时候它们碰碰我们。我有好长时间一直想不起它们,直到内尔森·洛德逼得我想了起来。我问她那是不是真的,却听不见她说什么;要是你听不见别人说话,也就没必要回到琼斯女士那儿去了。那么寂静。被逼无奈,我只好去读别人的脸,学着揣摩人们在想什么,这样我就用不着听他们说什么了。这就是为什么我和宠儿能玩到一块去。不说话。在门廊里。在小溪边。在密室里。现在全靠我了,但是她可以信任我。我以为那天在“林间空地”上她企图杀死她。作为报复,杀了她。可随后她又吻了她的脖子,我得去警告警告她。别太爱她了。别。也许她还有那个杀死自己孩子的正当理由。我必须告诉她。我必须保护她。
她每天晚上割下我的头。巴格勒和霍华德告诉我她会那样干,她的确干了。她美丽的眼睛看着我,好像我是个陌生人。没有恶意,什么也没有,只不过好像我是个她找见的、又不忍加害的什么人。好像她并不想干,却非干不可,而且不会弄疼。只不过是件大人干的事——比如从手上拔下一根刺;用毛巾一角擦擦进了沙子的眼睛。她察看一下巴格勒和霍华德——看看他们是不是挺好。然后她来到我身旁。我知道她干得很好,很小心。她割头的时候割得非常顺利;不会弄疼。她干完以后,我的头就在那儿躺上一会儿。然后她把它拿下楼去编辫子。我尽量不哭出来,可梳头的时候太疼了。她梳通以后开始编辫子的时候,我困了。我想睡着,可我知道我一睡着就不会再醒来。所以她编辫子的时候我得醒着,然后我才能入睡。最可怕的是等着她进来割头的时候。不是她割的时候,而是我等她的时候。夜里她唯一碰不到我的地方是贝比奶奶的房间。楼上,我们睡觉的房间,原来是白人在的时候佣人睡的。佣人在房子外面还有一个厨房。可是贝比奶奶搬进来以后,把它改造成了一间木头棚屋兼工具室。她还封上了通向它的后门,因为她说她不想再从后门进出了。她在它附近盖了一间贮藏室,这样的话,你若想进一百二十四号,必须从她那边路过。她说,她不在乎人们说她把一座二层楼修得像个做饭用的小屋。她说,他们对她讲,穿上等裙子的客人们不愿意坐在一间有炉子、果皮、油污和烟垢的屋里。她根本不搭理他们,她说。夜里,我和她在那里很安全。我只听得见我自己的呼吸,可白天有的时候,我不敢说是我在呼吸,还是我旁边有什么人。我曾经盯着“来,小鬼”的肚皮一起一伏,一起一伏,看看是不是和我同拍。我屏住呼吸错开它的节拍,然后再放松,去赶它的拍子。只为了看看是谁的——那声音就像是你轻轻地、有规律地吹一只瓶子,有规律地。那是我出的声音吗?是霍华德吗?是谁呢?那个时期大家都是安静的,我听不见他们说话。我也不在乎,因为安静让我更好地梦想我的爸爸。我从来都知道,他就要来了。有什么把他耽搁住了。他的马出了毛病。河水泛滥了;船沉了,他得造条新的。有时候我想是个私刑暴徒,或是一场风暴。他就要到来了,这是个秘密。我表面上全心全意地爱太太,她才不会杀了我,甚至连晚上她给我的脑袋编辫子的时候我也爱她。我从没让她知道爸爸就要为我而来了。贝比奶奶也觉得他快要来了。她这样想了一段时间,然后就罢休了。我可从没罢休。即便是巴格勒和霍华德逃走的时候也一样。然后保罗·D就来了这儿。我听见楼下有声音,还有太太的笑声,所以我以为是他,我的爸爸。早就没人来我们家了。我下楼一看,却是保罗·D,再说他也不是为我而来的;他要的是我妈妈。开始时如此。后来他又要我姐姐,可她把他从这儿赶了出去,他走了,我真是太高兴了。现在只剩我们了,我可以保护她,直到我爸爸来帮我防着妈妈,防着走进这个院子的任何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