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第4/30页)

农庄上的奴隶一共有六个,塞丝是他们中唯一的女性。加纳太太哭得像个孩子似的卖掉了保罗·D的哥哥,以偿还刚一守寡就欠下的债务。然后“学校老师”来了,收拾了这副烂摊子。但是他的所作所为就是再毁掉三个“甜蜜之家”的男人,抠掉塞丝眼中的闪亮的铁,只留下两口不反射火光的深井。

现在铁又回来了,可是有了那张因头发而柔和的脸,他就能够信任她,迈进她的门,跌入一片颤动的红光。

她说得对。是悲伤。走过红光的时候,一道悲伤的浪头如此彻底地浸透了他,让他想失声痛哭。桌子周围平常的光亮显得那么遥远;然而,他走过去了——没有流泪,很幸运。

“你说她死得很轻柔。轻柔得像奶油似的。”他提醒她。

“那不是贝比·萨格斯。”她说。

“那是谁呢?”

“我的女儿。跟两个男孩一起先送走的那个。”

“她没活下来?”

“没有。我现在就剩下逃跑时怀的那个了。儿子也都走了。他们俩正好是在贝比·萨格斯去世之前出走的。”

保罗·D看着那个用悲伤浸透他的地方。红光消散了,可是一种啜泣的声音还滞留在空气里。

也许这样最好,他想。一个黑人长了两条腿就该用。坐下来的时间太长了,就会有人想方设法拴住它们。不过……如果她的儿子们走了……

“没有男人?就你自己在这儿?”

“我和丹芙。”她说。

“你这样好么?”

“我这样挺好。”

她觉察到他的疑惑,继续道:“我在城里一家餐馆做饭。还偷着给人做点针线活儿。”

这时保罗·D想起了那条睡裙,不禁哑然失笑。塞丝来“甜蜜之家”时只有十三岁,当时已经有铁的眼睛了。她是送给加纳太太的一件及时的礼物,因为加纳先生的崇高原则使太太失去了贝比·萨格斯。“甜蜜之家”的那五个男人看着这个新来的姑娘,决定不去碰她。他们血气方刚,苦于没有女人,只好去找小母牛泻火。然而,尽管事实上每个人为了夺得她完全可以把其他几个打倒,他们还是没去碰那个眼睛像铁的姑娘,所以她能够自己挑选。她挑了整整一年——漫长、难熬的一年,他们在草荐上翻来覆去,被有关她的梦苦苦纠缠。渴望的一年,强奸似乎成了生活唯一的馈赠。他们使克制成为可能,仅仅因为他们是“甜蜜之家”的男人——当其他农庄主对这个说法警觉地摇头时,加纳先生吹嘘的那几个人。

“你们都有奴隶,”他对他们说,“年纪轻的,上了岁数的,起刺儿的,磨洋工的。如今在‘甜蜜之家’,我的黑鬼个个都是男子汉。那么买的,也是那么培养的。个个都是男子汉。”

“抱歉,加纳,不敢苟同。根本没有黑鬼男子汉。”

“要是你自己胆小,他们就不是了。”加纳咧开嘴笑了,“可如果你自己是个男子汉,你就希望你的黑鬼也是男子汉。”

“我可不乐意我的老婆周围尽是些黑鬼男子汉。”

这正是加纳酷爱和期待的反应。“我也不乐意,”他说道,“我也不乐意。”无论什么人,邻居、陌生人、小贩或是内兄弟,都得等一会儿才能领会这个意思。然后是一场激烈的争论,有时还要打上一架,但每次加纳遍体鳞伤、洋洋得意地回家时,他已再一次向人们表明了什么是真正的肯塔基人:勇敢和聪明得足以塑造和称呼他的黑鬼们为男子汉。

于是这就是他们:保罗·D.加纳,保罗·F.加纳,保罗·A.加纳,黑尔·萨格斯,还有狂人西克索。都是二十来岁,没沾过女人,操母牛,梦想强奸,在草荐上辗转反侧、摩擦大腿等待着新来的姑娘——黑尔用五年的所有礼拜天赎出贝比·萨格斯之后顶替她位置的那个姑娘。也许那就是为什么她选中了他。一个二十岁的男人这样爱他的母亲,放弃了五年的安息日,只为了看到她坐下来有个变化,这绝对是个真正的可取之处。

她等了一年。“甜蜜之家”的男人在与她一起等待的时候虐待母牛。她选中了黑尔。为了第一次结合,她偷偷地为自己缝了条裙子。

“你不多待一阵子吗?谁也不能在一天里捋清十八年。”

在他们坐着的房间的昏暗之外,白色的楼梯向二楼蓝白相间的墙纸爬去。保罗·D刚好能看到墙纸的开头:蓝色的背景上,黄色斑点独具匠心地洒在暴风雪的雪花中间。明亮的白栏杆和白楼梯吸引了他的目光。他的所有感觉都告诉他,楼梯井上面的空气既迷人又异常稀薄。但从那空气中走下来的棕色皮肤的女孩却是圆滚滚的,一张脸长得好像警觉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