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9/17页)

科尔尼代提高嗓门说:

“如果是进攻一个爱好和平的邻国,那么战争就是一种野蛮行为;如果是为保卫祖国而战,那就是一种神圣的职责。”

这老婆子低下头,说道:

“是的,如果是自卫,那是另一码事。可是,有些帝王君主专靠打仗取乐,难道不该把他们统统杀掉吗?”

科尔尼代眼睛一亮,他说:

“讲得真好,女公民!”

卡雷-拉马东先生正陷入沉思。虽然他对那些赫赫有名的战将崇拜得五体投地,但这个乡下女人所讲的这一番常情常理却引起了他的思索:在一个国家中,这么多人手竟闲置不用,任他们耗费大量财富,这么多力量竟不事生产创造,如果把他们都调动起来,投入宏伟的事业,以完成好几个世纪才能完成的大工业进程,那该多好!

这时,鸟先生离开了座位,去同旅馆老板低声交谈。那个胖子边笑边咳嗽边吐痰;听了鸟先生一些逗趣的话,直乐得大肚子起伏跳动,当即向鸟先生订购了六大桶红葡萄酒,说好等开春普鲁士人走后即交货。

旅途劳顿,大家都累得身子散了架,刚一吃完饭,就都回房歇息了。

然而,鸟先生处处事事都留了心眼,他扶老婆上床躺下之后,便走到门口,时而把眼睛对着锁孔望,时而把耳朵贴上去听,想要发现若干他所谓的“走廊秘事”。

过了一个钟头左右,他听见一阵窸窸窣窣声,就赶紧去看,但见羊脂球穿着一件镶有白色花边的蓝色开司米睡袍,比白天更显肥胖。她手里端着一支烛台,向走廊尽头的厕所走去。这时,忽见走廊旁边的一扇房门开了一条缝;过了几分钟,待羊脂球回来时,科尔尼代穿着背带裤走出来跟随其后。他俩开始低声交谈,停了下来不走。羊脂球似乎是坚决不让他进她自己的房间。鸟先生在这厢看得发急,苦于听不清两人在讲些什么,后来,他们提高了嗓门,他才听清了几句。科尔尼代正在急切地央求,他说:

“瞧您的,您何必这么傻,这对您有什么不好呢?”

羊脂球愤愤然,拒绝道:

“不,亲爱的,有些时候,这种事是不能干的;何况在这里干,更是可耻!”

科尔尼代显然没有听懂这话的意思,还问为什么。这一下,羊脂球火了起来,声音也高了:

“为什么?您还不明白为什么?普鲁士人就在这幢房子里,也许就在隔壁房间,亏您还问为什么?”

科尔尼代不吭声了。有敌人在附近,这个妓女便不肯接受一个男人的求欢,这种爱国的情操想必在他心里唤醒了他那一息残存的尊严感,于是,他只是搂住羊脂球吻了一下,便蹑手蹑脚回自己房间去了。

鸟先生的欲火已燃得老旺,他离开锁孔,在房间里蹦跳了一下,戴上睡帽,掀开被子,躺在他老婆硬邦邦的身躯旁,用一个亲吻把她弄醒,悄声对她说:“宝贝儿,你爱我吗?”

这时,整个旅馆寂静无声。但是,过不了多久,不知是从哪里,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方向,也许是从地下室,也许是从阁楼,响起了一阵鼾声,那鼾声雄浑有力,单调而有节奏,低沉而悠长,还带有若干颤音,犹如汽锅受蒸气压力而颤动。佛朗维先生睡熟了。

原定第二天早晨八点动身,到时候,大家都汇集在餐厅里准备出发。然而,那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院子当中,顶篷上盖着一层积雪,却既没有套马,也不见马夫。大家到处找他,马厩里、草料房里、车库里全不见他的踪影。于是,所有的男士们决定到镇上去找,说罢就出了旅馆。他们来到教堂前的广场,广场两侧有些低矮的房屋,那里有几个普鲁士士兵。先看见一个士兵正在替居民削土豆皮,稍过去一点,一个士兵在帮理发店洗刷店面。还有长着络腮胡子的士兵,正抱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把他放在自己的膝上轻轻摇动,哄他不哭。那些胖胖的乡下女人,丈夫都当兵打仗去了,现在正打着手势,指挥那些听话的胜利者该干什么活,如劈柴啦,往面包上浇热汤啦,磨咖啡啦,等等;有一个士兵甚至在替女房东洗衣服,因为她年纪很老,而且手脚不灵便。

伯爵甚为诧异,这时,从神父的住所走出来一位教堂执事,他便上前打听。那位虔诚的老者回答说:

“哦,这些士兵并不坏。听说他们不是普鲁士人,而是从更偏远的地方来的,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也说不清。他们也是抛下了老婆孩子,背井离乡,出来当兵;要说打仗,他们并不觉得有趣!他们家里的女人也在为男人提心吊胆,伤心落泪。他们家乡跟我们这里一样,日子也很不好过。我们这里还算好,眼下还不算太苦,因为这些士兵在这里并不为非作歹,倒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帮着干活。您瞧见了吧,先生,穷人之间,就应该互相帮助……要打仗的是那些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