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脂球(第11/17页)

“火(我)不元(愿)意,就系(是)这么回系(事)……你们可以瞎(下)去了。”

三个人都躬身行礼,一起退下。

整个下午的气氛都愁云密布,郁郁寡欢。谁也不明白那个德国人犯了什么病,如此乖张刁钻,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甚至产生了非常离奇的想法。他们待在厨房里,设想出了种种荒诞不经的可能,并争论不休。也许是要把他们扣为人质——但是他要达到什么目的呢?——也许是要把他们当作俘虏押到别处去?要不然就是要敲他们一大笔赎金?一想到这里,他们都吓得胆战心惊。要知道,愈是有钱的人,愈是胆小怕事,顾虑重重。他们仿佛已经看见,他们被迫把整袋整袋的金币倒在这个蛮横的大兵手里,以求赎身。于是,他们就挖空心思,编造一些言之成理的谎言,来隐瞒自己的钱财,把自己装成穷人,一贫如洗的穷光蛋,鸟先生还摘下自己怀表的金链,藏进口袋里。夜幕渐渐降临,他们的恐惧情绪也与时俱增。屋里点上了灯,离晚饭还有两个小时。于是,鸟太太就提议打牌,玩三十一点。这好歹也是一个消磨时间的法子。大家都同意。甚至科尔尼代也出于礼貌,灭了烟斗,参加牌局。

伯爵洗牌,分牌,羊脂球一上来便得了三十一点。玩着玩着,大家兴致渐高,平息了压在心头的恐惧感。但这时,科尔尼代发现了鸟先生夫妇在串通作弊。

吃饭时,大家正要入座,旅馆老板又来了,他用咯痰的嗓音宣布:“普鲁士军官要我来问伊丽莎白·鲁塞尔小姐,她是不是还没有改变主意?”

羊脂球站在那里,脸色煞白,继而又突然涨红,火冒三丈,气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终于发作:“去对那个臭无赖,那个臭流氓,那个普鲁士死鬼说,我绝不同意,听清楚啦,绝不,绝不,绝不同意。”

胖子老板出去了。大家都围了上来,纷纷询问羊脂球是怎么回事,求她说出上次见军官时谈话的秘密。她先是不肯说,但她怒气难平,控制不住自己,大声嚷了出来:“他要干什么?他要干什么?他要跟我睡觉!”

大家都怒发冲冠,听了这句粗话,竟没有感到刺耳。科尔尼代猛然把酒杯往桌上一摔,酒杯当即成了碎片。大家异口同声对那个无耻的兵痞进行怒骂,同仇敌忾,众怒狂泄,如同一股风暴,似乎那个家伙向羊脂球提出的下流要求,也会伤及他们每个人的皮肉,会使他们每人也做出一份牺牲。伯爵十分憎恶地说,普鲁士军官那种人的行径,简直就跟古代的野蛮人一样。几位太太对羊脂球更是表现出强烈的同情与深切的关怀。那两位修女只在吃饭时才露面,这时都低着头,一声不吭。

第一阵怒火平息后,大家还是照常吃了晚饭;不过,很少说话,都在考虑问题想心事。

几位太太早早回房歇息去了。男士们仍待在饭厅,边抽烟边凑成牌局,并邀请旅馆老板来参加。他们一心想巧妙地探问这位先生,看有什么办法才能消除那个军官刁难作梗的主意。然而,胖老板一心扑在牌局上,什么也不听,什么也不答,只是不断重复说:“打牌,先生们,打牌。”他玩得十分专心,连吐痰也顾不上,致使胸膛里不断发出一些悠长的声响,肺叶呼哧呼哧地扇动,各种音阶的哮喘声应有尽有,从深沉浑浊的喘声一直到像小公鸡学习啼叫时那种嘶哑尖叫的喘声,无所不有。

他的老婆困了,来叫他去睡。他却拒绝了。那女人只得一人走了,因为她要“值早班”,总是天一亮就起床,而他,则是“值夜班”的,随时准备陪朋友熬夜。他向老婆嚷了一声:“把我的蛋黄甜奶放在炉边热着。”然后又继续打牌。大家看出从他嘴里休想套出什么话来,就说时间已晚,各自回房去睡了。

第二天,大家仍然早早起床,心里隐隐怀着一线模糊的希望,想要动身的心愿愈发强烈,唯恐在这家令人厌恶的小旅馆再泡上一天。

唉,驿马仍拴在马厩里,车夫仍是不见踪影。大家无所事事,闲极无聊,就围着马车转来转去。

午饭时大家死气沉沉。经过一夜的琢磨,人们心里有了主意,看法有所变化,对羊脂球的态度也变得冷淡了。他们现在几乎有些埋怨这个女子,怪她为什么昨天夜里不偷偷去找那个普鲁士军官,也好使得她这些旅伴们一觉醒来之后,会喜出望外。这不是最简便不过的法子吗?再说,谁又会知道内情呢?她自己也满可以保住面子,只需让那军官知道,她仅仅是因为可怜旅伴们的困境而屈从的。对她这么一个姐儿来说,这种事算个屁!

虽然他们心里都这么想,可是谁也没有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