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丽叶春楼(第7/12页)

木匠家里一片忙乱,像个蜂巢。几位女客正忙着给那小姑娘穿衣打扮,她们暂时顾不上自己,只穿着短上衣与衬裙,头发披散在背上,又稀又短,看起来像是经过了长期磨损,已显败落。

小主角站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戴丽叶太太指挥她的别动队,她们给小姑娘洗脸、梳头、戴帽子、穿衣裙,还用好多别针别出裙褶,勒紧偏肥的腰身,想方设法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装扮停当之后,她们要那备受摆布的小女孩坐在那里不许动,又急急忙忙赶紧去打扮她们自己。

小教堂又敲响了钟声,那口可怜的小钟响声不大,如衰弱者底气不足的声音,刚向天空升起,就很快消逝在那广大无垠的蓝色空间里。

领圣体的孩子纷纷从家里出来,走向村北那幢公共建筑,那是当地村政府与两所学校的所在,位于村头,而“上帝之家”则在村子的另一头。

家长们都是节日穿着,跟随在孩子们后面,他们的神态很不自然,而且由于长年弯腰劳动,动作特显笨拙。小姑娘个个身披薄纱,纱袍雪白,像打上了奶油似的。那些男孩子则像咖啡馆里侍者的雏形,头上擦了厚厚的发蜡,走起路来两腿劈开,生怕碰脏了那条黑裤子。

对于一个家庭来说,有一大批远方亲戚赶来参加孩子的典礼,这实在是件很光彩的事,因此,细木匠真是得意扬扬。由老板娘亲自率领的戴丽叶兵团紧跟在小主角康斯坦丝的后面,她的父亲让姐姐挽着胳臂,她的母亲与娜法爱尔并肩,菲尔兰德与萝萨萝丝一排,再后就是两个“吸水唧筒”:路易丝与弗萝娜。这队浩浩荡荡的人马好不威武雄壮,就像一个正式着装、军容严整的参谋部。

这般气派,当即就在村子里引起了轰动效应。

在学校里,女孩在一个戴着尖顶帽的修女的率领下排成一队,男孩则排在一个头戴礼帽、风度翩翩的男教师的后面,然后唱着感恩歌出发了。

男孩队伍打头,排成两列,走在两排卸了套的车辆中间;女孩亦排成两列,跟随其后。全体村民敬重城里来的女士们,让她们先走,于是戴丽叶兵团就紧跟着女孩队伍,三人为左列,三人为右列,把两人一排的队伍又拉长了一些,她们浓妆艳抹,如烟花般光彩夺目。

她们一走进教堂,立即引起了一片狂热骚动,人们纷纷转身,为争相观看而你推我挤。她们的衣着竟比唱诗班的祭袍更为花哨,这使得虔诚的信女们都惊诧不已,不禁放开嗓子进行议论。村长起身让座,把祭坛右侧的第一条长凳让出来,戴丽叶太太和她的弟媳以及菲尔兰德与娜法爱尔也就当仁不让,一对“吸水唧筒”则由木匠陪伴,占据了第二条长凳。

祭坛里跪满了孩子。男孩女孩各排一边,手里都举着长蜡烛,看上去像东倒西歪的长矛。

三个男人立在经台前,高声诵唱。他们把拉丁文的一些响亮音节拖得老长,唱到“阿门”的时候,头一个音节“阿”延长得没个完,而蛇形铜风管也从大喇叭口发出拖得长长的单音调,作为呼应伴奏。一个男孩不时以尖细的嗓音回应答唱。一个头戴方形教士帽的神父不时从祷告席上站起来,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又重新坐下,而那三个唱经的又继续唱下去,眼睛盯着一本厚厚的单旋律圣歌集,这歌谱集大大摊开在一个雄鹰展翅状的木托架上,架下是一根立地的长轴。

而后,全场骤然肃静,所有的人一齐跪下,主持仪式的神父上场了。他白发苍苍,德高望重,身体微微前倾,左手端着圣餐杯。两个身着红袍的助祭在前引路,主祭的后面是一大群脚穿大皮鞋的唱经队员,他们分别排列在圣坛的两边。

一只小铃铛在寂静的大厅中敲响,圣礼开始了。主祭在圣体金龛前缓缓地走来走去,一次次地跪拜,用他那衰弱而颤抖的嗓音诵唱着预备经。他的语音一落,那些唱经队员就齐声高唱,蛇形铜管也同时吹响。有一些男信徒也随声附和,但声音谦恭低抑,正与普通信众的身份相称。

突然,“主啊,矜怜我们”之声冲天而起,它从每个在场者的肺腑中、心坎里迸发而出。在这突发呼声的震动下,古老拱顶上的灰尘与虫蛀的木屑纷纷飘落。小教堂的青石瓦顶被太阳曝晒,教堂里热得要命,像一个蒸笼。无比激动的心情、焦急不安的等待、愈益临近的神秘莫测的仪式,使得孩子们个个心里发紧,母亲们喘不过气来。

那神父坐了一会儿,重又登上祭坛,他没有戴帽,露出满头银发,两手哆哆嗦嗦,开始完成那神奇的仪式。

他转向信徒,双手伸向他们,先用拉丁文,后用法文,宣布:“祈祷吧,兄弟们!”全场的信徒都祈祷起来。接着,老神父结结巴巴、低声细气地说些神秘古怪而又冠冕堂皇的话。小铃铛敲响一遍又一遍,所有在场的人都跪拜在地,呼唤着天主。孩子们极度诚惶诚恐,惊吓得不能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