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9/36页)

【二一一】

门人在座,有动止甚矜持者。先生曰:“人若矜持太过,终是有弊。”

曰:“矜持太过,如何有弊?”

曰:“人只有许多精神,若专在容貌上用功,则于中心照管不及者多矣。”

有太直率者。先生曰:“如今讲此学,却外面全不检束,又分心与事为二矣。”

【译文】

在座学生中,有人举止过于矜持。先生说:“人如果过于矜持,终究是有弊端。”

那人问:“过于矜持,有什么弊端?”

先生说:“人只有这些精神,如果专门在容貌上用功,就会无暇顾及照管心体了。”

有的学生十分粗率。先生说:“现在讲求这个学问,却在容貌礼仪上不加检点,又是将心与事一分为二了。”

【二一二】

门人作文送友行,问先生曰:“作文字不免费思,作了后又一二日常记在怀。”

曰:“文字思索亦无害,但作了常记在怀,则为文所累,心中有一物矣,此则未可也。”

又作诗送人。先生看诗毕,谓曰:“凡作文字要随我分限所及,若说得太过了,亦非‘修辞立诚’[387]矣。”

【译文】

有一位学生写文章为朋友送行,问先生:“写文章难免费心思,写完之后一两天又时时记得。”

先生说:“思索写文章也没什么害处,只是写完之后时时记得,则确实被文字所拖累。心中滞留着一个事物,这就不太好。”

又有人写诗送人。先生看完说:“凡是写作诗文都要量力而行,如果说得太过,也就不是‘以诚挚之心修文立辞’了。”

【二一三】

“文公‘格物’之说,只是少头脑。如所谓‘察之于念虑之微’,此一句不该与‘求之文字之中,验之于事为之著,索之讲论之际’[388]混作一例看。是无轻重也。”

【译文】

“朱子格物之说,只是缺少个关键。比如他说‘在念虑的细微之处体察’,这一句不该与‘在文字之中探求,在事物的显著之处验证,在讲学讨论之中求索’混在一起。这就是无分轻重。”

【二一四】

问“有所忿懥”[389]一条。

先生曰:“忿懥几件,人心怎能无得,只是不可有所耳。凡人忿懥,着了一分意思,便怒得过当,非廓然大公之体了。故有所忿懥,便不得其正也。如今于凡忿懥等件,只是个物来顺应,不要着一分意思,便心体廓然大公,得其本体之正了。且如出外见人相斗,其不是的,我心亦怒。然虽怒,却此心廓然,不曾动些子气。如今怒人,亦得如此,方才是正。”

【译文】

有人向先生请教《大学》中“有所忿懥”一节。

先生说:“愤怒等情绪,人心中怎会没有,只是不应该留驻而已。常人在愤怒时,多加了一分意思,便愤怒过当,不是公正宽广的心体。所以心中有所愤怒,心就无法维持中正。现在对于愤怒等情绪,只要物来而顺应便可,不要添加自己的一分意思,就是心体的广阔公正,得到心体本然的中正了。就好比外出看见有人在打斗,对于错的一方,我也会愤怒。然而我虽然愤怒,但心中却是公正的,不会动气。现在对他人发怒时,也应如此,这才是心体的中正。”

【二一五】

先生尝言:“佛氏不着相[390],其实着了相。吾儒着相,其实不着相。”

请问。

曰:“佛怕父子累,却逃了父子;怕君臣累,却逃了君臣;怕夫妇累,却逃了夫妇。都是为个君臣、父子、夫妇着了相,便须逃避。如吾儒,有个父子,还他以仁;有个君臣,还他以义;有个夫妇,还他以别。何曾着父子、君臣、夫妇的相?”

【译文】

先生曾说:“佛家不执着于相,实则执着于相。我们儒家貌似执着于相,实则不执着于相。”

黄直向先生请教。

先生说:“信佛的人害怕被父子关系牵累,就抛弃父子之情;害怕被君臣关系牵累,就抛弃君臣之义;害怕被夫妇关系连累,就抛弃夫妇之别。这都是执着于君臣、父子、夫妇的相,所以才想逃避。像我们儒家,有父子关系,便待之以仁;有君臣关系,便待之以义;有夫妇关系,便待之以别。何尝执着于父子、君臣、夫妇的相呢?”

【二一六】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此心空空荡荡的,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