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11/36页)
【译文】
有人问:“读书是为了调节内心,是不可或缺的。然而读书的时候,科举的念头又被牵扯进来,不知道该如何避免?”
先生说:“只要良知真切,即便参加科举,也不会是心的牵累。即便有了牵累,也容易察觉,克服即可。好比读书时,良知明白有强记的心是不对的,就克制它;知道有求速的心是不对的,就克制它;知道有争强好胜的心是不对的,就克制它。如此这般,整天只是和圣贤相印证,就是一个纯然天理的心。不管如何读书,也都是调节本心罢了,何来的牵累?”
那人问:“承蒙先生开导,奈何我资质愚钝,实在难以免除牵累。听说穷困与通达都由命运决定,天资卓著的人恐怕对科举的事业不屑一顾;而资质驽钝的人则会为声名利禄所牵绊,心甘情愿为科举而读书,却又为此痛苦。如果想要放弃科举,又迫于父母的压力,无法舍弃,这该如何是好?”
先生说:“把科举之累归罪于父母的人太多了,说到底只是自己没有志向。志向立得定,良知即便主宰了千万件事,其实也只有一件事。读书写文章,又怎么牵累人呢?是人自己为得失之心所牵累啊!”先生因此感慨道,“良知的学说不彰明,不知道在这里耽误了多少英杰!”
【二二一】
问:“‘生之谓性’,告子亦说得是,孟子如何非之?”
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认得一边去了,不晓得头脑。若晓得头脑,如此说亦是。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这也是指气说。”
又曰:“凡人信口说、任意行,皆说‘此是依我心性出来’,此是所谓‘生之谓性’,然却要有过差。若晓得头脑,依吾良知上说出来、行将去,便自是停当。然良知亦只是这口说、这身行,岂能外得气,别有个去行去说?故曰:‘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气亦性也,性亦气也。但须认得头脑是当。”
【译文】
有人问:“告子说‘生之谓性’,未必有错,孟子为何要否定他?”
先生说:“生固然是性,然而告子只认识了一个方面,不知道性的本质。如果知道性的本质,这么说也不错。孟子也说:‘形色,天性也。’这也是针对气而说的。”
先生又说:“但凡是一个人信口说的、随意做的,都说‘这是依照我的心性而为’,这就是所谓‘生之谓性’,然而这样做会有许多过错。如果知道性的本质,依照自己的良知去说、去做,便自然得当。然而良知也只是依靠嘴巴来说、身体来行,又怎能撇开气,另外有个东西去说、去行呢?所以程颐先生说:‘论性不论气不备,论气不论性不明。’气即是性,性即是气。只是必须明白性的本质方可。”
【二二二】
又曰:“诸君功夫,最不可助长。上智绝少,学者无超入圣人之理。一起一伏,一进一退,自是功夫节次。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却不济,便要矫强做出一个没破绽的模样,这便是助长,连前些子功夫都坏了。此非小过,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来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样子出来。诸君只要常常怀个‘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毁谤,不管人荣辱,任他功夫有进有退,我只是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处,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动。”
又曰:“人若着实用功,随人毁谤,随人欺慢,处处得益,处处是进德之资。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终被累倒。”
【译文】
先生又说:“诸位用功,切不可揠苗助长。天资卓著的人极少,为学之人没有一步登天成为圣人的道理。在起起伏伏、进进退退之间,才是功夫的次序。不能因为我前些日子用功了,今天却不管用,就故做一副没有破绽的样子,这就是揠苗助长,连以前的功夫都被败坏了。这不是小的过错,好比走路的人摔了一跤,爬起来便走,不要欺骗别人,装出一副没有跌倒过的样子。诸位只要时常怀揣着‘避世而内心没有忧虑,不被人赏识内心也没有烦闷’的心态,按照良知切实用功,无论他人讥笑也好、诽谤也罢,不管别人赞誉也好、辱骂也罢,任凭功夫有进有退,只是坚持自己致良知的心念不停息,久而久之自然会感到有力,自然能够不为外物所动。”
先生又说:“人如果能够切实用功,随便他人如何诋毁、诽谤、欺辱、轻慢,都是自己的受益之处,都是可以助长德性的资本。如果自己不用功,他人的意见就好比是妖魔,终究会被拖累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