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下(第10/36页)

先生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已复矣。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灯。”

以下门人黄修易[391]录[392]。

【译文】

黄修易问:“心中没有恶念时,空空荡荡,不知道是否需要存养善念呢?”

先生说:“既然去除了恶念,自然就是善念,就是恢复心的本体了。好比太阳的光芒被乌云遮住,乌云过后光又重现了。如果恶念已经除去,又要存个善念,就像是在阳光下去点一盏灯。”

此条及以下内容是弟子黄修易所录。

【二一七】

问:“近来用功,亦颇觉妄念不生,但腔子里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

先生曰:“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里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浊水,才贮在缸里,初然虽定,也只是昏浊的。须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尽去,复得清来。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良知存久,黑窣窣自能光明矣。今便要责效,却是助长,不成功夫。”

【译文】

黄修易问:“近来用功,颇有妄念不生的感觉,但心里漆黑一片,不知如何使它光明起来?”

先生说:“起初用功,怎么能使得心里光明?好比汹涌的浊水,才贮藏在缸里,虽然静止不动了,也还是浑浊的。必须澄定的时间长了,水中的渣滓才会沉淀下来,才会变为清水。你只要在良知上下功夫,良知存养久了,漆黑的地方自然能光明起来。如今你要求速效,却有揠苗助长的毛病,不是真正的功夫。”

【二一八】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却是有根本的学问,日长进一日,愈久愈觉精明。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寻讨,却是无根本的学问。方其壮时,虽暂能外面修饰,不见有过,老则精神衰迈,终须放倒。譬如无根之树,移栽水边,虽暂时鲜好,终久要憔悴。”

【译文】

先生说:“我教人致良知,要在格物上下功夫,这是有根的学问,一天比一天进步,用功越久就越精进、明白。俗儒教人在事事物物上探求,这是没有根的学问。当他年轻力壮时,虽然能暂时修饰外表,看不出有什么过错,但年老时精神衰败,就会支持不住。好比无根之木,移栽到水边,虽然暂时生机勃勃,但终究会憔悴枯死。”

【二一九】

问“志于道”[393]一章。

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数句功夫,自住不得。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念念要去择地鸠材,经营成个区宅;‘据德’却是经画已成,有可据矣;‘依仁’却是常常住在区宅内,更不离去;‘游艺’却是加些画采,美此区宅。艺者,义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诵诗、读书、弹琴、习射之类,皆所以调习此心,使之熟于道也。苟不志道而游艺,却如无状小子,不先去置造区宅,只管要去买画挂、做门面,不知将挂在何处。”

【译文】

有人向先生请教《论语》“志于道”这一节。

先生说:“只‘志于道’一句话便涵盖了下面几句的功夫,自然不能停留在‘志于道’上。好比盖房子,‘志于道’是去挑选木材,改成房屋;‘据德’则是房屋建成后,可以居住、依靠了;‘依仁’是要常常住在房子里,不再离开;‘游艺’则是装点、美化这个房子。艺就是义,是天理的合宜之处。比如诵诗、读书、弹琴、射箭等,都是为了调养本心,使其能够熟稔于道。如果不先‘志于道’就去‘游于艺’,就像是一个毛头小子,不先去盖房子,只管去买画来装点门面,却不知道要将画挂在何处。”

【二二〇】

问:“读书所以调摄此心,不可缺的。但读之之时,一种科目意思牵引而来,不知何以免此?”

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虽做举业,不为心累。总有累,亦易觉,克之而已。且如读书时,良知知得强记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夸多斗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终日与圣贤印对,是个纯乎天理之心。任他读书,亦只是调摄此心而已,何累之有?”

曰:“虽蒙开示,奈资质庸下,实难免累。窃闻穷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不肖为声利牵缠,甘心为此,徒自苦耳。欲屏弃之,又制于亲,不能舍去,奈何?”

先生曰:“此事归辞于亲者多矣,其实只是无志。志立得时,良知千事万事为只是一事。读书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于得失耳!”因叹曰,“此学不明,不知此处担搁了几多英雄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