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25/42页)
夫良知即是道。良知之在人心,不但圣贤,虽常人亦无不如此。若无有物欲牵蔽,但循着良知发用流行将去,即无不是道。但在常人多为物欲牵蔽,不能循得良知。如数公者,天质既自清明,自少物欲为之牵蔽,则其良知之发用流行处,自然是多,自然违道不远。学者,学循此良知而已。谓之知学,只是知得专在学循良知。数公虽未知专在良知上用功,而或泛滥于多歧,疑迷于影响,是以或离或合而未纯。若知得时,便是圣人矣。后儒尝以数子者尚皆是气质用事,未免于行不著、习不察,此亦未为过论。但后懦之所谓著、察者,亦是狃于闻见之狭,蔽于沿习之非,而依拟仿象于影响形迹之间,尚非圣门之所谓著、察者也。则亦安得以己之昏昏,而求人之昭昭也乎[309]?所谓生知安行,“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说。若是知行本体,即是良知良能,虽在困勉之人,亦皆可谓之生知安行矣。“知行”二字更宜精察。
【译文】
来信写道:“聪明睿智,真的是人的禀赋吗?仁义礼智,真的是人的天性吗?喜怒哀乐,真的是人的感情吗?私欲和客气,果真是一件东西,还是两件东西呢?古代的英才,像张良、董仲舒、黄宪、诸葛亮、王通、韩琦、范仲淹等人,功业卓著,都是从他们的良知所发用得来的,但又不能认为他们人人都得闻大道,这到底是为何?如果说他们天资卓著,那么生知安行的人难道不如学知利行和困知勉行的人吗?我猜想:如果说他们对道的认识不全面的话大概可以,但说他们完全没有对道的体认,恐怕就是后世儒者太过崇尚记诵训诂之学所形成的偏见了。对吗?”
性只有一个。仁义礼智,是性的本质;聪明睿智,是性的禀赋;喜怒哀乐,是性的情感;私欲和客气,是性的蔽障。本质有清浊之分,所以情感有过与不及的差异,蔽障有浅和深的不同。私欲和客气,是一种毛病伴随的两种痛苦,并非两种事物。张良、黄宪、诸葛亮,以及韩琦、范仲淹等人,都有天纵的才智,自然与道多有妙合之处,虽然不能说他们完全明白圣学、大道,然而他们的学问离大道并不远。假如他们能够通晓圣学、得闻大道,便是伊尹、傅说、周公、召公了。至于王通,则又不能说他不明白圣学,他的书虽然多出自他弟子之手,也多有不当之处,然而他的学问大体上还是可以看得明白的。不过由于时日相去甚远,没有确实的凭证,无法凭空断定他的学问离圣道到底有多远。
良知即是道。良知自在人心,无论是圣贤,还是常人都是如此。如果没有物欲的牵累、蒙蔽,只是依循良知的发用流行去行事,便无往而非道。但是常人大都为物欲所牵累、蒙蔽,无法依循良知。像上面谈到的那几位,天生的资质清纯明白,物欲牵累较少,良知发用流行之处自然较多,自然离道不远。“学”就是学习如何依循良知。所谓“知学”,就是明白应当一心一意学习依循良知。那几位虽然不明白一心在良知上用功,有的兴趣广泛,受到别的东西影响、迷惑,但假如他们明白这一点,就是圣人了。后世的儒者曾认为他们几个全凭天生的才智才能建功立业,恐怕是不察明事情原委的说法,这样评价他们并不过分。不过,后世的儒者所说的“著”和“察”,也是拘泥于狭隘的见闻,受到旧有的习惯蒙蔽,仿效圣人的影响和事迹,并不是圣学所谓的“著”和“察”。自己还没弄清楚,如何能够使别人通达明白呢?所谓生知安行,“知行”二字也是在功夫上说。如果是知行的本来面貌,就是良知良能,即便是困知勉行的人,也可以说是生知安行。“知行”二字更应该仔细体察。
【一六五】
来书云:“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寻仲尼、颜子乐处[310]。敢问是乐也,与七情之乐同乎?否乎?若同,则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乐矣,何必圣贤?若别有真乐,则圣贤之遇大忧、大怒、大惊、大惧之事,此乐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惧,是盖终身之忧也[311],恶得乐?澄平生多闷,未尝见真乐之趣,令切愿寻之。”
乐是心之本体,虽不同于七情之乐,而亦不外于七情之乐。虽则圣贤别有真乐,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许多忧苦,自加迷弃。虽在忧苦迷弃之中,而此乐又未尝不存,但一念开明,反身而诚,则即此而在矣。每与原静论,无非此意,而原静尚有“何道可得”之问,是犹未免于骑驴觅驴之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