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习录中(第24/42页)

【一六二】

来书云:“佛氏又有‘常提念头’之说,其犹孟子所谓‘必有事’,夫子所谓‘致良知’之说乎?其即‘常惺惺’,常记得,常知得,常存得者乎?于此念头提在之时,而事至物来,应之必有其道。但恐此念头提起时少,放下时多,则功夫间断耳。且念头放失,多因私欲客气[303]之动而始,忽然惊醒而后提。其放而未提之间,心之昏杂多不自觉。今欲日精日明,常提不放,以何道乎?只此常提不放即全功乎?抑于常提不放之中,更宜加省克之功乎?虽曰常提不放,而不加戒惧克治之功,恐私欲不去。若加戒惧克治之功焉,又为‘思善’之事,而于本来面目又未达一间也。如之何则可?”

戒惧克治即是“常提不放”之功,即是“必有事焉”,岂有两事邪?此节所问,前一段已自说得分晓,末后却是自生迷惑,说得支离,及有“本来面目未达一间”之疑,都是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为病。去此病自无此疑矣。

【译文】

来信写道:“佛家还有‘常提念头’的说法,这就好比是孟子所说的‘必有事’,先生所说的‘致良知’吗?也就是‘常惺惺’、常记得、常知道、常存养的意思吗?在提起这个念头的时候,事物来到面前,一定会有恰当的应对方法。但恐怕这个念头提起的时候少,放下的时候多,那样功夫便有中断。况且念头的丧失,大多是因为私欲和外在的气的发动所造成的,要突然惊醒后才能提起来。放下还未提起之前,人心昏暗杂乱且常常不自觉。如今想要心念日益精进明白,常提不放,应该用什么方法呢?只要这个念头常提不放就是全部的功夫吗?还是在常提不放的同时,还要增加反省克制的功夫?虽说常提不放,但不加戒慎恐惧、克制私欲的功夫,恐怕还无法清除私欲。如果加上戒慎恐惧、克制私欲的功夫,又成了“刻意思善”,与心体的本来面目又不能合一。到底该如何做才好?”

戒慎恐惧和克制私欲就是“常提不放”的功夫,就是“必有事焉”,怎么会有两件事?你所问的问题,前面已经说清楚了,后来你自己又产生疑惑,说得支离破碎,才产生“与心体的本来面目不能合一”的疑问,这都是自私自利、刻意求之的弊病。去掉这个毛病,便没有什么疑问了。

【一六三】

来书云:“‘质美者明得尽,渣滓便浑化。’[304]如何谓‘明得尽’?如何而能‘更[305]浑化’?”

良知本来自明。气质不美者,渣滓多,障蔽厚,不易开明。质美者,渣滓原少,无多障蔽,略加致知之功,此良知便自莹彻。些少渣滓如汤中浮雪,如何能作障蔽?此本不甚难晓,原静所以致疑于此,想是因一“明”字不明白,亦是稍有欲速之心。向曾面论“明善”之义,“明则诚矣”,非若后儒所谓“明善”之浅也。

【译文】

来信写道:“程颢先生说:‘气质美好的人善德尽显,缺点也都融化消失了。’怎样才算善德‘尽显’?怎样才能使缺点‘融化消失’?”

良知本就自然明白。本质较差的人,缺点较多,对于良知的遮蔽也就愈发厚实,良知便不易呈现明白。本质较好的人,缺点较少,没有太多的遮蔽,稍加致知的功夫,良知就能晶莹透彻。一点点毛病就好比汤中漂浮的雪花,怎能遮蔽良知呢?这本来不难明白,你之所以有疑问,想来是因为这个“明”字的意思不清楚,这也是你有急切的心思所致。以前我和你曾当面讨论过“明善”的含义,“明则诚矣”,并非像朱熹等人对“明善”的解释那样肤浅。

【一六四】

来书云:“聪明睿知,果质乎[306]?仁义礼智,果性乎?喜怒哀乐,果情乎?私欲、客气,果一物乎?二物乎?古之英才,若子房、仲舒、叔度、孔明、文中、韩、范[307]诸公,德业表著,皆良知中所发也,而不得谓之闻道者,果何在乎?苟曰此特生质之美耳,则生知安行者不愈于学知、困勉者乎?愚意窃云,谓诸公见道偏则可,谓全无闻则恐后儒崇尚记诵训诂之过也。然乎?否乎?”

性一而已。仁义礼知,性之性也;聪明睿知,性之质也,喜怒哀乐,性之情也;私欲、客气,性之蔽也。质有清浊,故情有过、不及,而蔽有浅深也。私欲、客气,一病两痛,非二物也。张、黄、诸葛及韩、范诸公,皆天质之美,自多暗合道妙,虽未可尽谓之知学,尽谓之闻道,然亦自其有学违道不远者也。使其闻学知道,即伊、傅、周、召[308]矣。若文中子则又不可谓之不知学者,其书虽多出于其徒,亦多有未是处,然其大略则亦居然可见。但今相去辽远,无有的然凭证,不可悬断其所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