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第5/10页)

1941年以前,冲绳人不被日本社会所接受,因此只得聚居在一起。大多数火奴鲁鲁的垃圾都由他们负责收集。他们为了清除这些垃圾养了很多猪,成百上千头的猪。当战争来临时,新鲜牛肉没法从加利福尼亚运送到夏威夷,这时大家都到哪儿去弄肉吃呢?冲绳人那儿!是谁一家接一家地开餐馆,就因为他们能弄到肉?冲绳人!谁从战争中获得的好处比白人还多?冲绳人!这真是个恶毒的玩笑,冲绳人最后居然摇身一变,成了财大气粗、受人尊敬的人,只因为所有的猪碰巧都是他们养的。

小个子炸药专家酒川龟次郎在旅馆大街的人群中,等着偷看女儿礼子的时候,心里琢磨的就是这些。他一边等,一边对自己说:“跟豪类去冲绳餐馆!”这的确超过了他能理解的范围。

十二点过五分,杰克逊上尉走进了餐馆,坐在一张美远志君给他预留的桌子旁。上尉点了一小碟腌萝卜,用筷子熟练地夹着,酒川心里暗道:“他吃‘酱菜’做什么?配寿司吗?”

十二点十分,酒川礼子匆匆来到餐馆,看她那笑眯眯的样子,全身都急不可待地向前凑过去,就连瞎子都看得出来她恋爱了。她没有碰那军官,但那张神采奕奕的脸和闪闪发亮的眼睛却寸步不离。她用叉子挑了几块萝卜,礼子的父亲从街上监视着,想:“真是一塌糊涂。她拿着叉子干什么?”

整顿饭,小个子日本人都痛心疾首地看着女儿跟豪类约会。她刚要离开,龟次郎就沿着旅馆大街跑到他的朋友坂井的店铺里问:“坂井,我该怎么办?”

“你自己看见了?”

“是的。你说的是真的。”

“长谷川也要把他女儿从理发店带走。”

“让理发店见鬼去吧!我拿礼子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龟次郎,弄清楚那个豪类是谁,然后就去海军,让他们给他调职。”

“海军的人会听我的吗?”龟次郎问。

“在这种事情上,会的。”坂井十分肯定地说,然后他又说,“但你最重要的工作,龟次郎,是给你女儿找个丈夫。”

“我已经找了好多年了。”小个子炸药专家说。

“我当媒人,”坂井答应,“这可不容易,她现在已经被豪类糟蹋过了。”

“不!别这么说。礼子是个好姑娘。”

“但大家全都知道她正跟豪类约会呢。哪个讲究脸面的日本家庭会要她呢,龟次郎?”

“你会拼命想办法的,是不是,坂井君?”

“我会给你女儿找个丈夫。一个正派的日本人。”

“你是我的朋友,”酒川热泪盈眶,他离开之前还谨慎地加了一句,“坂井,你能找个广岛人吗?那样更好些。”

酒川太太整个早晨都在家里做腌白菜,下午她要去马克・惠普尔太太的流动红十字包扎队。这个工作可不容易,因为那个房间里的每个女人,除了惠普尔太太之外,都至少有一个儿子参加了222部队,领导这支部队的正是惠普尔太太的丈夫。大多数日本女人聊的都是有关意大利战场的话题和日本小伙子们遭受的惨痛伤亡,然而只要悲痛的情绪溜进房间,惠普尔太太——她娘家姓黑尔——就会无一例外带来一些新的、令人振奋的消息。有一次,她说:“罗斯福总统本人已经宣布,我们的小伙子们是在星条旗下战斗得最英勇的。”稍后她又说,“本周《时代周刊》报道说,咱们的小伙子们去萨勒诺休假的时候,其他部队在他们出发时,在火车站向他们欢呼。”惠普尔太太总是把日籍士兵称作“我们的小伙子们”,夏威夷的其他豪类也开始这样叫起来了。

这样的下午必定充满伤感的情绪,不管是谈论伤亡情况还是谈论胜利,酒川太太的双脚穿着美国式的鞋子,十分酸痛——她觉得自己有责任穿这样的鞋子——所以急于回家休息,却发现丈夫在家里,而不是在理发店。她还没问,龟次郎就喊了起来:“你养的好女儿!她爱上豪类了!”

这几个字是酒川太太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语言。她承认,有些日本姑娘公开跟豪类成双入对,但那些姑娘都来自不顾尊严的家庭,有几个还在战争的压力下当了妓女。酒川太太怀疑那些姑娘其实都是贱民或者冲绳人。任何日本姑娘都会顾及血管里流动着的高傲的血液,而不会……

“坂井把他的女儿从理发店领走了,以防止她被糟蹋了,长谷川明天也要把女儿带走。”他几乎要哭出来了,“咱们这下完了。”然而一种更深的担心攫住了他,他瘫在椅子里,酒川把脑袋埋在双臂里,抽泣着说,“咱们家还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丑事。”

酒川太太不肯相信自己的女儿会给家里抹黑,她踢掉了脚上的美国鞋,揉捏着脚指头,跪在失魂落魄的丈夫身边。“龟次郎,”她悄声说,“我们教礼子当个正经的日本人。我敢肯定她不会给家族抹黑。肯定有人跟你撒了个弥天大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