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戒石鉴镜(第14/15页)

8月25日,梁漱溟等在上海举办了新闻发布会,报告李、闻惨案调查经过与结果,用“吞吞吐吐”四字说明当局态度。民盟认为案件未了,坚决主张把凶手移至南京审判,但当局对此无动于衷。同一日,顾祝同也在昆明金碧别墅招待记者,称霍揆彰之云南警备司令职已被革除。

在舆论的质疑中,李、闻案第二次审判也于8月25日在翠湖云南省警备司令部举行,判决汤、李二人死刑。随后顾祝同签署陆军总司令部法审布字第元号布告,宣判汤、李在昆明枪决。本来汤、李二人要按原计划用两名替身在行刑前换下,但是顾祝同不想再弄巧成拙。第二天早晨,汤、李二人被灌醉,拉至东站外执行枪决。汤、李二人知已受骗,但为时已晚。行刑人员把他们枪决后随即掩埋。

而王子民等参与暗杀的其他十几名特务则被送到大理,名为关押,实则保护,并进行特务训练。1947年春,蔡云祈等人被“押解”到南京警备司令部,但很快即获得释放。(《暗杀李公朴、闻一多的重要凶手落网记》)

这次审判后,中央社立刻发出《顾祝同在昆发表闻案审判经过》《陆军总部昨发表闻一多案判决书》的专电。

崩溃

一个多月来,蒋介石一直在为闻一多案大伤脑筋,在日记里数次写下为处理该案“甚费心力”,待到最后的处理方案确定,蒋介石在日记里写道:“如此将闻案解决告一段落,再观舆论之变化也。”

舆论就闻一多案对政府的质疑并没有随着两次“公审”而止息。8月29日,上海《文汇报》发表社论《闻案感言》,认为此案并未了结。30日,民盟政协代表为李、闻案宣判事致函政府代表,称民盟对审判结果不能完全接受。9月28日,民盟政协代表再次致函政府代表和蒋介石,要求对闻案逃犯限期缉获,到南京公审。(《闻一多年谱长编》)

这些,都没能得到南京国民政府的回应,闻一多案就这样在司法缺席与暗箱操作中不了了之。此时的蒋介石,已经专心致志地投入到国共内战去了。虽然司徒雷登曾经在闻一多案审判前就告诫过蒋介石:“这次暗杀针对了中国最有教养的一群人”,国民政府“已在知识分子和大众中逐渐失去号召力”,但是从蒋介石随后的表现来看,他并没有对司徒雷登的这句告诫特加留意。

彻底丧失自由知识分子支持和民心的后果是国民党政权的加速崩溃。台湾学者朱文长教授曾撰文指出:“在国共两党的政治斗争史上,闻一多之死是一个里程碑。由于闻一多过去的背景,他的死对国民党产生了不利的影响。其重要性不下于金圆券的发行与失败。”发表这篇文章的刊物主编,恰是当年西南联大的学生,他在按语中写道:“闻一多之死,其影响绝不在平津等重要城镇的沦陷之下。”

知识分子与政治的距离

在传统中国,士大夫只知道一门“治国平天下”的学问,所以“古人之文一涉笔必有关系于天下国家”。这是传统中国士大夫的职业,也是他们的乐趣。传统士大夫从来就以谈论天下国事为己任和使命,因此顾炎武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到了近代,随着政治专业化,特别是随着传统士大夫向专业知识分子转型,政治成了专门的职业,学术也日趋职业化,学术语言成了专业语言,政治家或许能够从中读出一点意思,但很难完全理解。然而,近代中国从士大夫向现代知识分子的转型之路却并不顺畅,知识分子总是和政治发生种种纠葛,以至于历史的轨迹因此而屡屡更改。例如洪宪帝制与筹安会,历史一再指责是杨度一班人误导了袁世凯,弃共和改帝制,而杨度则在洪宪帝制结束后坦然面对,以为“兄弟没错,错的还是大总统”。

杨度对洪宪帝制倒行逆施没有丝毫忏悔,他并不认为是自己的探讨有问题,反而指责是袁世凯这样的政治强人和他身边的宵小曲解了他们筹安会的真意。按照杨度的说法,君主立宪才是他们那一代人的真正追求,从君主专制转向君主立宪才是当时中国政治发展的正确方向。辛亥年间,中国在仓促匆忙中选择了民主共和,经过几年实践,国内外有识之士无不认为这样的民主共和有问题,如果不适度调整,就会将国家引向灾难,导致毁灭。

历史没有办法假设。杨度的这些假设性前提毕竟没有实践的机会,因而也就无法验证。不过,杨度这些辩解中确实涉及一个重要问题,那就是学理研究与政治实践究竟应该是怎样的关系。

为洪宪帝制“临门一脚”的美国宪法学专家古德诺也有同样抱怨。古德诺是当时的中国政府宪法顾问,接受政府“委托课题”,研究何种政治架构更合乎中国国情,他的结论是:最适宜于中国的政治架构并不是民主共和,因为中国的经济基础还没有培育出一个足以支撑这个政治架构的新生阶级。然而,中国是否应该从“名义上”的民主共和政治架构向君主立宪政治架构转换,古德诺提出了几个限制性条件。然而,袁世凯对于古德诺的限制性条件不感兴趣,或者无意中选择了漠视。而对于古德诺的研究结论,则欣喜若狂,原本不太自信的帝制复辟思想因这“临门一脚”而坚定。看,连外国专家都这样说了,而且这个专家既是世界一流,又来自民主共和体制的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