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们如何度量文明(第8/10页)
自20世纪80年代起,考古学家们普遍渐渐放弃了将分化作为分析工具,然而社会学家们却越来越倚重分化。他们指出,在某种程度上,或许我们认为的最复杂的社会——伟大的现代民族国家——实际上在分化程度上还不及一些现代化之前的古代国家。这些古代国家有着复杂的住宅区网络、秩序和等级。查尔斯·蒂利(Charles Tilly)提出,分化是同质的市民社会兴起的标志。
这个过程对于现代性来说也不算独特:在另一个广为人知的事例中,公元前5世纪的雅典这一同质的市民社会,合法的分化程度也远不及此前古代时期的城邦。尽管公元前6世纪和前5世纪的国家能力和繁荣程度有巨大增长,雅典墓葬所表现出来的状态结构的复杂程度却显著下降了,这点众所周知。
蒂利由此得出的结论是:“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分化本身是一个连贯的、普遍的、像法律规定一样的社会过程。”于是,自20世纪80年代起,“分化”一词便从社会学的讨论中消失了,甚至比从考古学讨论中消失得还要彻底。
复杂性
如果说“分化”太不一致,无法作为社会进化理论的基础的话,“复杂性”一词也必须随之丢弃,因为在大多数社会学家的正式定义中,这个词是完全依赖于“分化”的。然而,在过去20年间,相当多的社会学家都提出,如果我们在斯宾塞的分化论基础上,以从自然科学领域汲取的复杂性理论来替代社会科学观念的话,“复杂性”可以保留为一个中心概念。
许多版本的复杂性理论都认为,如果我们将组织视为复杂的适应系统的话,我们很快就能看到宏观的模式和结构,从作用者依照完全不同的观念或者根本不依照任何观念行动的微观行为中显现出来。斯宾塞也许会欣赏这样的观点:秩序和等级制度的出现和毁坏是自然过程——通常被称为自组织临界性(Self-Organized Criticality,简称SOC)——对137亿年前宇宙的形成和人类组织的形成同样有重大意义。相关的观点已为人类学、考古学、管理学、历史学、国际关系学和政治学所采用。
复杂性理论的支持者经常会吸收和利用新进化论者的分类法,特别是当他们想要描述现代化之前的人类社会时。然而,他们也往往认为新进化论不严密、陷于经验主义和缺乏清楚的解释。
进化
虽然复杂性理论的支持者们复兴了斯宾塞的进化观,将其作为一个能涵盖从地质学到法律程序等一切的概念,但是自20世纪70年代起,有一些社会学家逆向而行,拒绝再使用同样的标签,以生物有机体的改变和社会组织中发生的多样化类型的变化来描述达尔文学说的派生理论。
最尖刻的批评也许是来自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的。他提出任何自称为进化论的理论,“都必须至少与生物进化论有一些假定的概念上的连续性……(并且)社会进化论必须具体说明一些不只是一系列涉及某种特定条件的变化的东西,即某种能成为变化原理的东西”。他认为社会进化论与生物进化论的共性极少,特别是因为社会进化论依赖于将达尔文的变化原理——适应——不断扩展,直至其变得“无可救药地难以名状”。
许多生物学家都同意这一观点。约翰·梅纳德·史密斯(John Maynard Smith)尤其直言不讳。他是一位将博弈论运用于生物进化论的先驱人物。他认为“进化理论的解释力在很大程度上依靠三大假设:突变是非适应性的,后天属性是不可遗传的,遗传是符合孟德尔法则的——遗传是原子性的,我们平等地从我们的双亲那里继承原子,或者说基因,而不从任何其他人那里继承。而在文化类比中,所有这三大假设都是不成立的”。
一些考古学家对这类担忧的回答是,将人工制品视为人类表型的延伸,关注自然选择在它们古往今来的独特的持续状态中是如何运作的。罗伯特·伦纳德(Robert Leonard)总结了自称“信奉达尔文学说的考古学家们”的观点,解释说,“对社会进化论者来说,适应就是在环境中有功能的任何行为。对进化论者来说,适应是在很长时间内被自然选择所改变,以使其服务于某种重要的进化功能的一种表型特征。”信奉达尔文学说的考古学家们对于社会进化论往往比支持复杂性理论的学者们更为苛刻。他们普遍认为社会进化论在关于选择的单位方面呈现无可救药的混乱,在论及适应时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