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目极伤心(第13/19页)

皇后被他瞧得起了细栗,茫茫然也不知自己哪里落了不是惹他生气了。正一头雾水,皇帝过来给太皇太后作了个揖,道:“皇祖母,孙儿在颐和园里安排了戏班子,回头请姑奶奶们瞧戏去。内务府早传了驸马们在园子里候着,等上了岸,叫他们夫妻在一处看回戏。帽子戏还是折子戏由着老祖宗点,这趟唱腔门派最齐全,也给老祖宗和姑姑妹妹们添喜兴儿。”

太皇太后听出点味儿来了,问道:“皇帝这是要回去了吗?”

皇帝又揖了揖,“老祖宗恕罪,两江这几天出了宗案子,朝廷的库给人劫了,砸了锁,杀了看库的兵丁,把个府库搬了个空空如也。事情出了五六天了,居然是毫无头绪,孙坚身为两江总督,办事不力,下头的人报上去,他正搂着小老婆睡大头觉呢!孙儿吩咐督察院彻查,那个孙坚送刑部羁押了,看苗头这案子牵连甚广,孙儿是人在这里,心在军机处。请老祖宗准孙儿先行告退,这会子外省的奏报八成到了,一刻也耽搁不得。”他对帝姬们拱手,“请姑奶奶们替朕好好陪老祖宗乐乐,容朕先失陪了。”

太皇太后点头,“你去吧,政务要紧。如今虽四海升平,到底也有暗里看不见的魑魅魍魉,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你要多费心。倘或是歹人强寇劫库,剿了就是了,可若是别的人,你要好生掂量审度才是。”

皇帝道:“老祖宗教训的是,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孙儿定当时时自省,请老祖宗宽心。”边却行边道,“孙儿告退。”

外头李玉贵早命人备好了船,舱盖是上好的木雕琉璃瓦式,舱的两边是珠贝镶嵌的垂花扇,八字插屏、宝座宝象、还有锃亮的朱红漆柱,标准的御用龙船。

皇帝现在是归心似箭,他说的两江劫案确有其事,只不过早已经审得差不多了,拿来做个由头,好尽早抽身出来而已。

他是憋了一肚子的火,竟像个捉奸的丈夫那样愤懑,恨不得即刻就回到内廷去,看看太子是不是趁这当口私会她。他们少不得浓情蜜意,耳鬓私磨,宫里没了当家的,他们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皇帝看着眼前的龙船越发的焦躁,对李玉贵切齿道:“你的脑子叫狗吃了?还不换轻便的来!”

李玉贵只差没跪下了,他哭丧着脸说:“回主子的话,要轻便只有那边的瓢扇扇,可奴才怕屈了您的尊,奴才就是万劫不复的死罪。”

皇帝拧眉道:“快去传来。”

李玉贵领了旨击掌,一溜小船立刻围拢过来,等皇帝上了轻舟,前后各有两列御前侍卫护驾,摇桨的是陪着皇帝练布库的哈哈珠子。练家子,臂力腕力惊人,皇帝一声令下,把艘小船倒腾得生出花来,一盏茶工夫已滑过了百来丈的湖面抵达对岸了。

李玉贵颤巍巍爬上岸,小腿肚子直抽筋,他像捡回条命似的大喘了口粗气儿,打了千儿道:“奴才叫常四伺候主子更衣,奴才先回宫传旨意,着锦书姑娘养心殿来见。”

满以为皇帝会答应,谁知他脸一沉,真像是万年不化的坚冰,没好气儿地说:“自作聪明的蠢材!牵马过来!”

御前太监慌忙就近拉了匹马,也不管是不是驮车的顶马了,火烧眉毛的套上鞍呈到皇帝面前。皇帝行伍出身,纵身一跃便上了马背,蛇皮鞭甩得山响,撂下一干侍卫太监,直奔午门而去。

无巧不成书,天底下就是有这么背晦的事儿。皇帝回宫走的是太和门,段虹桥则在太和门与武英殿之间。皇帝风尘仆仆地回来,走在甬道上猛然顿住了脚,穿过贞度门望去,十八槐下站着两个人,太子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一眼就能认出来,另一个宫装美人巧笑倩兮,在桥头望柱边盈然而立,那纤纤身姿早就刻在了他灵魂上,除了锦书还有谁!

皇帝慌了神,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似的难堪。他时刻不忘的人和他儿子两情相悦,她看着太子,目光平净温柔,她爱的是太子,不是他,这他早就知道了,可为什么亲眼看见了还是这么叫他肝胆俱裂?

他的心抽搐起来,费力的低喘了两口气。他觉得自己像戏里的丑角,既尴尬又可笑。闷着头狂奔几里地,难道就是为了看他们如何亲昵无间吗?他呆立在那里进退不得,风里夹带着他们的笑语朝他扑面而来,锦书脸上没有诚惶诚恐的表情,她微微歪着头,嘴角勾出一抹从容,对探身去摘水仙的太子嘱咐“小心点”。

皇帝冷笑起来,小心点?再小心也不济了!这个儿子身上他花的心思最多,用尽了全力去栽培他。他擎小儿根基弱,几趟生死边缘挣扎,他没日没夜的守着他,在西暖阁里架炉子生火亲自给他熬药。好容易救回来了,调理好了身子,养大了,结果换来这么个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