Ⅷ 此爱绵绵无绝期(第8/8页)
后来,父亲做了一次大手术,他去做手术的时候,一家人担心得要命。仿佛他去了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可父亲还是回来了,依旧单薄得像张纸片,并且脸色更加苍白了,由几个人扶着。回来后的父亲变得很寡言,经常独自坐在中午暖洋洋的阳光下,像棵失水的植物,神情颓败。我喊他爸爸,他也只是走形式似的牵动一下嘴角。但很多时候他会愣愣地看我,母亲说过,你父亲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了。
那时候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放学回到家,我会懂事地闭上嘴巴,不多说一句话。因为我们家已经没有说笑声了,那偶然间发出的愉快的说笑声会很快在空气中沉寂下去,它触痛了我们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父亲很快就去世了,蒙了白布躺在由木门支成的床上,一屋子的人放声大哭,我也夹杂在其间跟着一起哭。那是个冻得人牙齿吱吱响的冬季。晚上所有的人都干坐着不肯睡,并且还大敞着房门。寒风呼啦啦地灌进来,我蜷缩在床上,母亲把一床被子盖在我的身上,在慢慢聚来的暖意中,少不知事的我很快便睡着了。
父亲临死前给我买了一个棉袄。母亲后来说买那件棉袄的时候,父亲没有讨价还价,母亲还为此责怪了他。但父亲说他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小儿子要考试了,在院子里考,却没有袄穿。
但父亲还是没来得及把它给在外地读书的我送去。每每站在父亲的坟前,汹涌而出的泪水便打湿了镜片,也模糊了整个世界,我是应该感到内疚的,我为父亲对我的爱的后知后觉和自己对父亲的冷漠而深深忏悔。
父亲走了以后我们家就残缺了,弟兄之间的感情也发生了变化。后来哥哥经常对我冷语相向,让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从他手里讨东西吃的无家可归的孤儿,这个想法让我觉得自己的处境很难堪,虽然我并没有花过他的钱。但我想我是可以谅解他的,每个人都多少有点自私,都渴望着能从别人那里得到些好处。但这样想,总是有些心酸。
但我还有母亲。“母亲啊,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除了你谁是我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主张爱是一切的冰心曾这么说过,所以说我还是很幸运的。每次放假回家,母亲会把平时舍不得吃的拿出来给我,上学的时候母亲会徒步把我送到村子南头的公路上。天凉了,母亲又给我量了尺寸,跑到裁缝店给我做了条新绒裤……
2002年是个值得记住的一年,这一年,写作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我的生活。写作让我的性格变得有了张力,让我能够更加宽容地看待生活中的一切,承受命运给我的苦难。正如叶梓在一首诗里写的:这给了我光明,给了我舍弃一生跟住月光去路的写作啊!我开始相信自己会有一个好的前途。
十月份的一天,我打电话给母亲,说我的诗歌要发表了,母亲很激动。回家的时候,母亲兴奋地拿出她平时记账用的本子,说她也写了首诗,要送给我,母亲很郑重地读给我听,但险些笑掉我的大牙,那一代人啊,一写诗就有“春风吹,战鼓擂”的架势。母亲却一脸严肃地说:你别笑啊,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写出来的。母亲说自己若不是生在那个“倒霉”的年代,说不准也可以当个作家。末了她又笑着说,现在只能把这个愿望寄托在下一代的我身上了。说完我们都笑了,那晚月光朗照,我看见院子里的柿子树静静地挂满了金色的果实,它们悄然成熟了。
那一刻,我站在了幸福的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