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3/4页)

爱丽丝摇摇头:“我记得野格火车……”

莎拉不想逼她,她不想让爱丽丝更难受。

“你想见你爸吗?”

“好的,谢谢。我很抱歉,妈妈。”

“抱歉?你抱歉什么啊?”

她看得出爱丽丝在跟思绪,跟记忆挣扎。

“我不知道。”爱丽丝答道,她的眼里溢满了泪水。

莎拉和拉尔夫从医院回到匹斯布鲁克庄园时,已经是八点钟了。最后是护士坚持让他们回去,不停地向他们保证,爱丽丝会很舒服的,他们再待下去只会惹麻烦。

休去一个朋友家睡了。他感觉自己现在还是离莎拉的怒气远一些好,他的感觉没有错。

莎拉瘫坐在厨房桌旁的椅子上。昨天早晨似乎是上辈子的事了,她那时候就坐在这儿,准备去参加朱利叶斯的追念仪式。人啊,从来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我去做些早餐好吗?”拉尔夫问道。她摇摇头。她现在没心情想吃的,“你得吃东西啊。”

“现在没必要。我的饿劲儿都过去了。”

“茶呢?”他拿出一个茶壶,放在炉子上,“医院的茶肯定是工厂的擦地水做的。”

他怎么还能这么欢快呢?

她盯着对面墙边的梳妆台,能看到爱丽丝的Noddy 17人偶鸡蛋杯。这是她小时候用的杯子:杯子上还带着蓝色软帽,帽子上有个铃铛,好给鸡蛋保暖。她想到自己为爱丽丝做过的那么多煮鸡蛋。

她能感觉到,那股悲伤正要袭来。它是一股渐渐汇聚的势力,马上就要袭击她了。这一次,她没有强迫自己坚强地忍住。这一次,她能感到自己被它所裹挟。她这一天里体验了所有的情绪,惊讶、恐惧、生气、愤怒、担心、宽慰,然后又是担心、疑虑、恐惧、焦虑……一个人能承受的情感是有限的。

在医院里,她又想起了过去。她想起了在乡村医院跟朱利叶斯道别的那天,那是他去世的两周前。她去看他,给他带去了最新的伊恩·兰金小说,她打算读给他听,因为他经常眼花,没法集中精神。

她没料到他会告诉她,他不希望她再来看他了。

“我今天感觉没事,但我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好转。明天我可能就又晕了,或者直接去了。我希望咱们能在两人都清醒的时候道别。我不想你在我没有知觉的时候来看我,不想你看着我死。我想在还是自己的时候跟你说再见,虽然不是最好的我。”他自谦地微笑着。他很瘦,面色灰白,头发稀疏,“但仍然是我。”

“你不能给我提这样的要求。”她被吓坏了,低声说道。她抚着他的脸颊。她爱着他那羸弱的身体里每一块骨头。

“拜托了,”他说,“我不想争论这个。这是最合适的决定。”

他们说话时十指交缠。她太了解他,所以知道他是认真考虑过的,知道他说得对。艾米莉亚正往家赶,回来陪父亲。莎拉不能再被人看到来看他了。

她拉着他的双手,在上面印下一个吻。她接着吻了他的额头,又用脸颊贴了贴他的脸颊,直到她无法再承受了,才跟他分开。她望着他的眼睛,有多少次,她看着这双眼睛,在里面看到了自己。

现在,她看不到自己了。他把她拒之门外。她该走了,他则在为此做着准备。

“你是我一生的至爱。”她对他说。

“我会给你留个位置的。不论我去的是哪儿,”他回道,“我都会等着你。”

他露出微笑,然后闭上了双眼。他在示意她该走了。她看出来,他无法承受更多。她若爱他,就得离开他。

她驱车回家,盯着前方的路。她什么都感觉不到。她已经关掉了情绪的按钮。这是挺过去的唯一办法。她受不了这诀别,完全受不了。她想躺在他的床上,永永远远抱着他。如果可能的话,跟他一起离开这个世界,与他相拥,一睡不醒。

她回到家就去了花园小屋。她躺在沙发上,抱着一个靠枕,蜷成小小的一团。那儿放着一本她在读的《安娜·卡列尼娜》。这是朱利叶斯给她的最后一本书。她试着读,但字太小了。她闭上眼睛,祈求睡梦降临。她受不了清醒。几小时后,迪伦找到了她,把她摇醒了。她抬头看着他,瞪圆了眼睛,有那么一刻完全是蒙的。

“你还好吗?”他问道,她缓缓点头。她一定得还好啊。她没有选择。

可是此刻,在这个厨房里,她终于拥抱了汹涌的悲痛。她低下头,狠狠啜泣。大声的啜泣几乎要让她窒息。她能听到自己的哭声,在厨房里回荡:那是一种最原始的哀恸,难听、刺耳。她与哭声融合,几乎成了自己的眼泪。她脑海中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她失控了,她需要振作起来。

但是她等这个机会等了好久,一个能抒发她悲痛的机会,一个为她逝去的爱人、她最好的朋友哭泣的机会。她不知道借爱丽丝的意外哭泣,是否算得上邪恶。她不知道爱丽丝的意外是不是对她的惩罚。想到这些,她愈加失控了。她忘记了任何逻辑。这场大哭似乎无止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