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o(第2/4页)

我仰头瞪着她。“你这个小忽悠,麦克考。”

她拍拍我的头。“凯西人很好,你会喜欢她的。”她回到房中央,打开节拍器,看了下笔记,继续编舞。起跳、落地,用力的时候哼哼唧唧——看芭蕾千万别坐第一排。

我想回头接着研究航道标识和潮汐水位,但完全没法专心。我不得不和那个女人谈谈,但绝不会被人蒙进什么莫名其妙的案子。下一桩活已经到位,只等我准备就绪。我有充足的选择,不需要更多。苏苏疑惑我哪来那么多案子,这让我想坏笑。机会随时冒出来,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九点整,连到码头木桩上的电铃传来“叮咚”声。如果有人不按铃,直接跨过铁链、踏上跳板走过来,他们一踩上甲板上的粗绳踏垫,就会触发一声可怕的巨响,随之而来的是各种防范措施。我吃不消惊喜,因为我已经尝够了。惊喜令我不安。避免所有可以避免的风险,这是最惬意的生存方式。

我打开后甲板上的灯,从休息室的舱门出去。苏琪在我身后喘气。

我走过去,帮来客解开铁链。她一头沙色的金发,留着英国男生的发型,一对大眼睛透过凌乱浓密的刘海望过来。在我这里,她穿得太讲究了,一身简洁的黑色,胸前别着一颗珍珠,拎着信封式的小钱包。

喘息之间,苏苏替我们介绍了彼此,然后我们回到里面。看得出来,以苏苏的标准,她不再年轻,也许二十六七岁。她是个金发褐眼的女子,眼神悲伤又无助,就像一只巴瑟特猎犬。她的眼睛周围看得出风霜的印记。在休息室的灯光下,我发现她那一身黑色为她增色不少。她的双手有些粗糙,蓬松的黑色连衣裙之下,是一双毋庸置疑的舞女的腿,微微弯曲、匀称而结实。

苏琪说:“凯西,你把整件事说给崔维斯·麦基听听吧,就像跟我说的那样。我忙完了,你们俩聊吧。我先去洗个澡,好么,崔维?”

“必须的。”

她在我耳边叮咛了好一会才走,顺手关上了主卧的门。

我看得出,凯瑟琳5·克尔浑身紧绷。我问她喝什么,她很感激,要了杯波旁加冰。

“我不知道你能做什么,”她说,“也许来这里很傻。我不知道有谁能做些什么。”

“也许有些事是谁都能做的,凯西。我们假设这事毫无希望,先说说看。”

“有一晚演出后我喝得太多,把事情告诉她了,其实我不该告诉任何人。”

在她轻微的鼻音里,我察觉到那种海边的口音,海边人吟唱的语调。

“我结婚了,算是吧,”她倔强地说,“三年前他跑了,没有音信。我有个五岁的儿子,我妹妹带他,住在坎多岛6的家里。所以说这笔钱很重要,不是为我,是为我儿子戴维。人总是想给孩子很多。也许我幻想得太多。我说不好,真的。”

你得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说出来。

她抿了口酒,叹一下气,耸耸肩。“那一年,我九岁,是1945年,我爸爸从战场上回来。戴维·巴里中士。巴里是我娘家的姓,凯瑟琳·巴里。我给儿子起了他的名字,尽管孩子出生的时候,爸爸已经在监狱里关了很长很长时间。事情大概是这样的,我爸爸在外国打二战,找到了某种赚钱的路子,我估计是很多钱,然后他想办法把钱弄了回来。我不知道是什么办法。他待在印度和缅甸,待了两年多。麦基先生,他喜欢喝酒,而且是个强壮、脾气火爆的人。后来他乘船回国,在旧金山上岸。军队要送他去佛罗里达的什么地方办退伍,然后他就可以回家了。但他在旧金山喝醉了,打死了另一个军人。他以为自己会被关起来,再也见不到我们,就跑了,一路跑回家。但他这么跑掉对审判很不利,他面临的是军法审判,军队里的那种法庭。他半夜回到家,我们起床,看见他在码头上,望着水面。那天有雾,他告诉我母亲出了什么事,他说他们会来抓他。我从没见过一个女人哭成那样。正如他说的,他们过来把他抓走了,判他终身监禁,把他关进堪萨斯莱文沃思的监狱。他杀的是一个军官。我母亲圣诞节坐车去那看他,每个圣诞节都去,直到两年前他死在监狱里。要是够钱,她会带上我或者我妹妹。我去过两次,我妹妹去过三次。”

她滑入梦境与回忆。过了一小会,她愣了一下,看着我:“对不起。当时他以为自己迟早会出来。我估计他们会放他出来,可总是出些岔子。他不像有些人那样,能在监狱里老实待着。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麦基先生。不过,我想和你说的是,他们来抓他之前,我那时九岁,我妹妹七岁。他坐在门廊上,抱着我们,对我们说,等他放出来之后,会有哪些美妙的事情等着我们。我们会有自己的游艇和自己的马,我们会周游世界,我们每天都有漂亮的新衣服。我始终忘不了他的话。等我大了,我回忆给母亲听,以为她会笑我,但她却严肃得很,让我绝不要说给任何人听。她说我父亲会有法子搞定事情,然后,某一天,让我们所有人都过上好日子。当然了,好日子一直没来。去年,有个男人来找我们,叫小艾伦,一个笑容满面的人。他说他在那地方待了五年,和我爸爸很熟。他知道我们的一些事,只可能是爸爸告诉他,他才会知道,所以我们很高兴见到他。他说他没有家人。他长着一脸雀斑,总是面带笑容,爱说话,手很巧,会修东西。他搬来和我们一起住,在埃索加油站找了份工作,能补贴家用。我母亲那会病倒了,但在克里斯蒂——我妹妹——和我白天上班的时间,她还能看孩子。她的两个,还有我儿子戴维,三个小家伙。小艾伦和克里斯蒂在一起会更好一些。61年刮飓风,坎多岛超市的煤渣砖墙塌了,压死了她丈夫。她丈夫叫杰米·汉森。我们家的男人一个个都不走运。”她挤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