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第3/4页)
“没有什么比这更伟大。”牧师重申。
父亲用假声说“对”,但声音变了调,连牧师都不说话了。说完这句,父亲诚恳、郑重地感谢了牧师。余下的路程,车里鸦雀无声。虽然我对监禁的恐惧逐渐加深,但想到不管未来我要面对什么,都是为了哥哥们,我好受了一点儿。这是一种奇怪的感受。
回到家,我就像一只积满了灰土的破瓦罐。戴维在我周围转来转去,从远处观察我,但不跟我对视。要是我走过去拉他的手,他会猛地往后退。我在家里四处走动,像个突然发现自己身处王宫的可怜的陌生人。我小心翼翼地踩在地板上,没有进我的卧室。每迈一步都会让我想起过去,心痛不已。在牢笼般的监狱房间粗糙的地板上待了那么多天,只有一本书做伴,并没有让我感到多么难过。我难过的是我坐牢这件事对父母的影响,尤其是对母亲。另一件让我难过的事是不知道哥哥去了哪里。我一边洗澡一边思索父亲上星期在法庭上跟我透露的事。当时庭审还没开始。他把我拉到法庭的一个角落,严肃地对我说:“有一件事得告诉你。”我注意到他在哭。我们走到别人听不见的地方,他点点头,为了掩盖悲伤想笑一下,但没笑出来。他再次抬头看我,用一根手指擦掉眼角的泪水。他摘下眼镜,用闭不拢的那只眼睛看着我。自从那天他回家时眼睛上包着纱布,左脸上多了个疤,他就很少摘眼镜。他头向前倾,抓住我的手小声说起来。
“阿齐克韦,”他说的是轻柔的伊博语,“你做得很好。别后悔。不过,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千万别让你母亲知道。”
我点点头。
“很好,”他改说英语,声音更轻了,“永远别让她知道。你瞧,我的眼睛没得白内障,是——”他停下来,盯着我的眼睛,“是你杀掉的疯子干的。”
“啊!”我叫了起来,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连站在戴维旁边的母亲都抬起头来,她用双手抱着自己孱弱的身体。
“我叫你别嚷嚷。”父亲的语气像个害怕的孩子,眼睛直往母亲那边瞟,“你知道的,那个疯子居然来参加你哥哥们的追思弥撒,这让我非常难受。我感到很羞愧,我受够了他对我们的伤害。我想亲手杀死他,因为这些人、这个政府不会替我杀他。我带着刀子去找他。我刚一发动进攻,他就把一碗东西泼到了我脸上。你杀掉的那个人差点儿把我弄瞎。”
他双手交叠。我费力地消化着他刚才说的话,他那天回家时的样子在我脑海里依然清晰。他站起来,走到大厅另一边。我想到奥米-阿拉河里的鱼,它们怎么游泳,怎么悬浮在水中,怎么逆流而上。
洗完澡后,我用父亲的毛巾擦干身体,然后把它裹在腰间;我回想了一遍回家前父亲对我说的话。
“巴约替你们俩都弄到了加拿大签证。要是没这件事,你们俩现在都在去加拿大的途中了。”
我又一次感到悲伤,回到客厅后眼泪又涌上来了。巴约先生坐在父亲对面,双手扶膝,专注地看着父亲的脸。
“坐下吧。”巴约先生说,“本尼,今天你上法庭的时候别害怕。一点儿都别怕。你是个孩子,你杀死的人不是普通的疯子,是伤害过你的人。因为这事判你坐牢是不对的。去吧,跟法庭上的人说你做了什么。他们会释放你的。”他顿了顿,“哦不,别哭了。”
“阿齐克韦,我告诉过你,别做这种事。”父亲说。
“不,埃姆,别说了,他还是个孩子。”巴约先生说,“他们会释放你。你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带你去加拿大。这就是我为什么还在这儿——我在等你。听到了吗?”
我点点头。
“那好,擦干眼泪。”
他提到加拿大,我的心又被刺痛了。以前,他给我们寄过在加拿大拍的照片。他们家住的是一栋木头房子。光秃秃的树下,他的两个女儿凯米和沙约骑在自行车上摆了个姿势。我差点儿就去了照片上的地方。我想到了“西方教育”。我曾经多么渴望得到它,这是我从小到大唯一能想到的可以让父亲开心的事。现在,它从我指间溜走了。痛失良机的感受是如此强烈,我不知不觉就跪在地上,抱住他的双腿说:“求你了,巴约先生,现在就带我走。为什么不现在就带我走?”
有那么一会儿,他和父亲不说话,只用眼神交流。
“爸爸,你让他现在就带我走,”我双手相互摩擦着恳求他,“让他现在就带我走,求你了,爸爸。”
父亲用双手抱住头,哭了起来。我第一次意识到,父亲,我们的父亲,强人父亲,没办法帮我;这头老鹰被驯服了,爪子断了,喙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