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与绘画270《D.H.劳伦斯绘画集》自序(第3/15页)

恐怖感进入了人们对于性和生殖行为的想象中,这至少是清教主义兴起的部分原因,处决查理一世和建立新英格兰殖民地也与此有关。如果真是美国人带来了梅毒,那么他们就该得到清教主义,让梅毒彻底吓破胆。

比这更严重的是,这种恐惧感会使人的思想瘫痪。人之最基本的东西就是他的性与生殖生命,他不少强壮的本能和流动的直觉所依赖的就是他的性和生殖生命。根深蒂固的亲缘本能使人们携起手来,这种血肉的亲和力促使本能意识的热流在人与人之间流淌。我们之所以能真正意识到对方,靠的是直觉而绝非理智。人与人之间相吸引,实在凭的是本能和直觉,决不是靠判断。或许在人与人的相互吸引中存在着人生最大的愉悦。相互的吸引可以使我们在二、三个小时之内喜欢我们的旅伴然后就此结束,也可以加深感情,使之变成强大的爱,持续一辈子。

可梅毒造成的恐怖感对我们肉体的交流感觉带来一大打击,事实上扼杀了它。我们从此变成了理智的人,我们只存在于各自的理念中而不是有血有肉的亲朋。肉体和血肉亲和感崩溃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思想上、社会上和政治上的同一,于是我们的直觉就瘫痪了,人类那了不起的紧张躁动也随之失灵了。我们惧怕自己的本能,惧怕自身的直觉。我们压抑本能,割断了我们与别人和这世界之间的直觉意识,这就是生殖自我受到了重大打击的原因。我们现在只把各自当成是思想、社会和政治实体,没血没肉,像萧伯纳笔下的人物一样冷酷。我们相互之间的直觉感应已经死了,我们全变冷了。

只凭着直觉,人就可以真正地意识到他人活生生的实体世界。仅凭着直觉男人就可以爱并懂得女人或世界,而且仅凭着直觉他就可以再现神奇意识的意象,我们称这东西叫艺术。过去的人再现了神奇意识的意象,现在我们按习惯仰慕这些东西。比如,习惯告诉我们要仰慕波提切利或乔尔乔尼275,所以旅行指南上给他们的绘画标上星标让我们去瞻仰。可这全是虚假的。甚至那激动,甚至人们号称从这些旧画中获得的激情,也不过是理性的激动。其实他们的直觉和本能的肉体深处并没有产生回应,并没有受到触动。他们不能这样,因为他们已经死了。一具直觉上僵死的肉体站在那里凝视美丽的躯体时往往只会产生厌恶。有时他们会感到理性的闪耀,于是他们称之为狂喜或美的回应。

现代人,特别是英美人,是无法发挥自己全部的想象力去感受什么的。他们像瞎子看不到颜色一样地看待活生生的意象。想象力,包括肉体上直觉的感悟能力正是他们所没有的。可怜的人们,他们肉体上直觉的感悟力已死。他们站在波提切利所画的维纳斯前面,按习惯说这是一幅“美丽”的图画。这就如同一个瞎子站在一束玫瑰、石楠花和麝香前一样,他们会说:

请告诉我,哪个是红的,让我摸一下那红色吧!让我摸一下白色!哦,让我摸一下吧!我摸的这是什么?是麝香吗?是白的吗?你是说黄色上点缀着橙色吗?可是,我摸不出来啊!它到底是什么颜色啊?是白丝绒样的还是纯粹像绸缎?

可怜的瞎子啊!可他也许对活生生的美有一种强烈的感悟。只凭着触摸和嗅觉,他的直觉就可以很活跃,因此他可以获得一种真正心灵上满足的想象经验。可这绝非图像,图像是他永远也不能企及的。

可怜的英美人在波提切利画的维纳斯面前就是这副瞎相,他们拼命地睁大眼睛,多么想看看啊。要知道他们的视力是没毛病的,可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光身子的女人站在碧水托着的一只什么壳子中。按一般常规,他们着实不喜欢这幅画的“做作劲儿”。如果他们是些高雅之士,他们从中获得的是一点儿自作聪明的审美快感。可是那更属于肉体的真正想象意识却与他们无缘。“什么也没有啊,”正如人们问法国人天使们是否在天上做爱时他们所说的那样。

哦,这些情趣高雅之士,他们满怀狂喜地凝望着这幅画,从中获得一种毫无偏差的理智激动!这些高雅之士那可怜的肉体站在那儿就仿佛一座座呆板的垃圾箱,根本不能感受全部的想象在他们身上的震动。“什么也没有啊。”本能和直觉在他们身上几乎已经死了,他们甚至还害怕那仅剩的一丁点。他们对本能和直觉的惧怕比听到英国士兵的叫喊更甚——“喂,杰克!来看呀,这女孩儿一丝不挂,有两个醉鬼正朝她啐唾沫呢!”这就是那当兵的对波提切利的维纳斯的看法,对他来说这幅画就意味着这些,因为他不具备想象力,看不出这画的意境。不过,他至少不会像那些高雅之士一样故作一阵子理智上的激动,这些人才真正是毫无眼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