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觉与绘画270《D.H.劳伦斯绘画集》自序(第2/15页)
英格兰和苏格兰的皇族们都是这种情形,我们据此可以判断这两个民族中生活放浪、纵情乱交的贵族们该是什么样的人。英格兰与东方和美洲都有贸易关系,于是它就不知不觉中为梅毒打开了大门。英国贵族四处旅行,品尝着爱的奇味儿,于是梅毒进入了这个民族的血液中,特别是进入贵族的血液中,他们更有传染的机遇。梅毒先是入血,随后进入思想,击毙了人们活生生的想象力。
很可能,梅毒的影响和人们对其后果的认识就在这个时期给西班牙人的心理带来了重大的打击。而意大利人的履历不太广,与美洲没什么联系,他们自成一家,因此受梅毒之苦就轻得多。真应该有人对伊丽莎白时期梅毒对各不同民族的心灵、感情和想象力所产生的影响做一番全面的研究。
对伊丽莎白时期的人和王朝复辟时期的智者们来说,这种影响是奇怪的。他们似乎只把这种事当玩笑,口头上用来咒人的话就是“让你得点梅”,听起来很好笑。这咒语也太司空见惯了!“梅”这个词在人们心中和口中竟如此平常,伊丽莎白时期的人张口闭口皆是“梅”,他们很有男子气地对待它,如同福斯塔夫似的哈哈一笑了之!梅!你染了点梅!哈哈,你干了些什么好事儿?
这正如今天的普通人对待微小的性病一样。可就我的经验而言,梅毒已不再被看成一种玩笑了。光这个词儿本身就够吓人的了。你可以拿“梅”开玩笑,可“梅毒”二字却玩笑不得。一字之差就让人笑不起来。人们仍然拿“淋”开玩笑,因为这是一种无关紧要的性病。人们装作男子汉对待“淋”,甚至装作得了这病或装作得过这东西。“什么!你连点儿淋都没染上过吗,真是的!”绅士们相互叫着。“怎么回事,你这辈子怎么活的?”可如果换成“淋病”,就玩笑不得了。不过的确有年轻人面色铁青瑟瑟发抖地来告诉我他们怕是“染上了点儿淋”。
尽管伊丽莎白时期的人们都拿梅毒开玩笑,可对他们来说这并非儿戏。玩笑可以说是一种对付灾难的勇敢办法,但也可以说是一种胆小鬼的办法。反正我就觉得伊丽莎白时期的玩笑是一种纯粹懦弱的表现。他们并不以为这东西好玩。天晓得这一点都不好玩。甚至可怜的伊丽莎白没有眉毛、牙齿溃烂,这并不好玩。他们都懂这一点。他们可能还不知道这是梅毒造成的直接后果,尽管他们很可能知道。这个事实说明,没有哪个人患了梅毒或其他致命的性病而不感到震撼身心的恐怖,这恐怖会穿透他的生命之根。没有人看到别人得了性病而不深感恐怖的。我们的肉身注定了我们要一同分享这种恐惧感。这种恐怖太强大了,人们拿梅毒开玩笑不过是一种逃避,接下来就是一片寂静!巨大的寂静!人们被吓得魂不附体了。
现在么,有了药方治梅毒,我们不必太害怕了。怕了这许多年,我们可以开始正视这个问题了。最可怕的破坏总算过去了。
那令人失魂落魄的恐惧是人类心灵的一剂毒药,它就像一个可怕的神秘毒瘤,从伊丽莎白时期起就毒害着我们的意识。那个时期的人第一次发现梅毒之毒会进入人的血液,于是大惊失色,梅毒令人代代恐惧。
我对医学一窍不通,也不大懂病理,我举的几个例子都是读书中的偶然巧得。但是我相信,对于梅毒的悄然意识及其对梅毒全然神秘的恐怖,对英国和美国人的思想产生了巨大的、无法估量的影响。甚至这种恐怖只显露端倪之时它就已经很厉害了。我相信,莎士比亚悲剧中的某些恐惧和失望就是因为他意识到了梅毒的危害、受了惊吓才有的。我从未猜测过莎翁是否也染上过梅毒,反正我自个儿是没得过这种病。但我承认我太怕这玩意儿了,不仅是怕,而且是恐惧。其实我倒不怎么怕它,只是一想到这东西的存在我内心深处就不寒而栗。
这些话听起来似乎与绘画离题十万八千里了。可其实离题并不远。我们内心深处所想象的梅毒对我们的性生活着实是一大打击。从此以后,乔叟的真正自然纯朴就不存在了。为了生殖的性行为可能会导致一种脏病,那未出生的孩子在怀上的那一刻就沾上了这东西。想想就吓死人!是太可怕了,几个世纪以来尽管我们对此司空见惯,可还是怕它。它一直让人想起就害怕,为了让我们得到解脱,我们应该苦思冥想,竭尽全力,而不是像鸵鸟一样躲进沙丘中编几个傻乎乎的玩笑或更为愚蠢地置之不提。梅毒或任何别的性病会传染未出生的婴儿,这后果让人们害怕极了,它令任何做父亲的包括那些最干净的父亲深感震惊。我们的思想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意识到了什么东西思想就会受到致命伤,尽管这东西并未直接触动我们。所以,我相信莎士比亚笔下的某些弑父情结、哈姆雷特对母亲、对叔父及所有老年男人的惧怕,这些全是因为他觉得父亲会传染给孩子梅毒。我甚至不知道莎士比亚是否的确意识到对患梅毒的父母所生育的孩子来说,梅毒意味着什么。他或许没意识到,但他极有可能意识到了。他肯定意识到了梅毒本身对人,特别是对男人的影响。这种意识撞击着他内心深处的性想象力,撞击着他做父亲的本能并给他的生殖行为增添了些许恐怖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