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一个女人的爱情观(第2/8页)

这里面有什么心理分析吗?是不是我一直追忆着怀孕时强烈的酸苦和欣喜而情不自禁地又去买了一件那样的衣服呢?想多年前冬夜独起,灯下乳儿的寒冷和温暖便一下子涌回心头,小儿吮乳的时候,你多么希望自己的生命就此为他竭泽啊!

对我而言,爱一个人,就不免想跟他生一窝孩子。

当然,这世上也有人无法生育,那么,就让共同作育的学生,共同经营的事业,共同爱过的子侄晚辈,共同谱成的生活之歌,共同写完的生命之书来做他们的孩子。

也许还有更多更多可以说的,正如此刻,爱情对我的意义是终夜守在一盏灯旁,听车声退潮再复涨潮,看淡紫的天光愈来愈明亮,凝视两人共同凝视过的长窗外的水波,在矛盾的凄凉和欢喜里,在知足感恩和渴切不足里细细体会一条河的韵律,并且写一篇叫《爱情观》的文章。

四个身处婚姻危机的女人

元代画家赵孟的妻子管夫人写过一首词,十分脍炙人口: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

情多处,热如火;

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

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

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我与你生同一个衾,

死同一个椁。

这首词二十年前一度是街头巷尾流行的现代情歌。它不但写得好,而且还很实用,据说当年让赵孟读此词而回心转意,罢了娶妾的念头。原来这么美的一首情诗竟是拿来“劝退”的。中国古来用文学挽救婚姻的故事发生过几次,第一次主角是汉代的陈皇后,她因嫉妒,遭汉武帝打入冷宫。司马相如替她写了《长门赋》,稿费黄金百斤(古代黄金未必只指金子,但仍是令现代人咋舌的笔润)。这篇高价买来的文章,果真有点功能,算是令她暂时和皇帝恢复了一阵亲善关系。

吊诡的是,这少年时代为人写《长门赋》的司马相如,后来老病之余也想娶妾。这一次,他那浪漫的妻子卓文君又能到哪里去找人替自己写感人的“短门赋”呢?她只好自己动手来写了。她写了一首《白头吟》,口气非常自尊自重,其辞如下: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另外一个女人叫苏蕙,是晋代窦滔的妻子。窦滔镇襄阳,带着宠姬赵阳台去赴任,把苏蕙留在家中。苏蕙手织了一篇璇玑文,上面有八百多字,纵横反复,皆成章句。窦滔读了,很惊讶妻子的才华——不过好像也就那么感动一下就是了,没听说苏蕙的处境获得什么改善。

这四个女人或动笔,或动织布机,或劳动一代文豪。总之,她们都试图用文学来挽回颓势,而且多少也获致了一点成功。文学本是性灵的东西,性灵的东西在现实生活里不容易发挥什么功用,她们却居然让文学为自己的婚姻效力,也算不简单了。

但不知为什么,我读这些诗,却只觉悲惨,连她们的胜利我也只觉是惨胜,我只能寄予无限悲悯。啊,那些美丽的蕙质兰心的女子,为什么她们的男人竟不懂得好好疼惜她们呢?

“你的侧影好美!”

中午在餐厅吃完饭,我慢慢地喝下那杯茶,茶并不怎么好,难得的是那天下午并没有什么赶着做的事,因此就慢慢地一口一口地啜着。

柜台那里有个女孩在打电话,这餐厅的外墙整个是一面玻璃,阳光流泻一室。有趣的是那女孩的侧影便整个印在墙上,她人长得平常,侧影却极美。侧影定在墙上,像一幅画。

我坐着,欣赏这幅画,奇怪,为什么别人都不看这幅美人图呢?连那女孩自己也忙着说个不停,她也没空看一下自己美丽的侧影。而侧影这玩意其实也很诡异,它非常不容易被本人看到。你一转头去看它,它便不是完整的侧影了,你只能斜眼去偷瞄自己的侧影。

我又坐了一会儿,餐厅里的客人或吃或喝——他们显然都在做他们身在餐厅该做的事。女孩继续说个不停,我则急我的事,我的事是什么事呢?我在犹豫要不要跑去告诉那女孩关于她侧影的事。

她有一个极美的侧影,她自己到底知道不知道呢?也许她长到这么大都没人告诉过她,如果我不告诉她,会不会她一生都不知道这件事?

但如果我跑去告诉她,她会不会认为我神经兮兮,多管闲事?

我被自己的假设苦恼着,而女孩的电话看样子是快打完了。我必须趁她挂上电话却犹站在原来位置的时候告诉她。如果她走回自己座位我再拉她站回原地去表演侧影,一切就不再那么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