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材料的自传(第68/137页)

经过消极联想,我开始思考,人类的时空意识带有强烈的分析性和直觉性,与这个世界脱钩。无疑,在这样的夜晚,在这样的城市(和我陷入沉思的这个城市并无不同),诸如柏拉图、司各脱、康德和黑格尔,他们几乎忘了这一切,他们变得与众不同,这似乎有些滑稽可笑。他们同样是人类……

带着什么样的清晰感,我漫步在这里,思考着这些问题,感到遥远、陌生、困惑而又……

我结束了孤独的旅程。无边的寂静对细微的声音无动于衷,将我侵袭和淹没。我身心皆极度厌烦事物,一切事物,厌烦简单地呆在这里,厌烦在这现状中寻找自我。我几乎就要大喊起来,因为我感到自己正沉入大海,海的浩瀚无边和空间的无限或时间的永恒毫无关系,或者和一切可被估量或命名的事物毫无关系。在这无上的无声恐怖时刻,我不知道我具体是什么,也不知道我通常的所为、所求、所感和所思。我感到从自我中剥离出来,超出了我的范围。奋斗的道德冲动,组织和理解的理智努力,对我看不穿、但我记得曾看穿过、被我称作美的艺术创作的不安渴望——这一切从我的现实感中消失,这一切将我打击,甚至像不配被称作无用、空虚和遥远的事物。我感到自己不过是一个虚空,一个灵魂的幻觉,一个存在的轨迹,一种有意识的黑暗,在那里,奇怪的昆虫至少在徒劳寻找对光线的温暖回忆。

221.悲伤的间奏(六)

做梦有什么好处?

我对自己了解多少?什么也不了解。

在黑夜里净化自己的心灵……

内心的塑像,没有轮廓,外在的梦,没有梦的实质。

222.梦想家

我永远是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梦想家,对自己内心的承诺不忠诚。我就像一个彻底的局外人,一个我想是我自己的、漫不经心的旁观者,我总是欣悦于白日梦的挫败。我信奉的东西从未使我信服。我的双手捧满沙土,我称之为黄金,然后打开双手,让它们滑落一地。话语是我唯一的真实。当我说出合适的话语,一切就已足够。其他的,便永远是沙土。

倘若不是我持续不断地做梦,不是我永远处在纷繁迷乱的状态,我完全可以称自己为现实主义者——对于现实主义者来说,外部世界是一个与他毫不相干的国度。然而,我宁愿不给出自己什么名称,而是多少给自己留点神秘感,甚至对自己也保持着某种带着孩子气顽皮的变化无常。

我感到自己有某种义务去持续不断地做梦,因为我只是也只想成为自己的旁观者。我不得不尽力演好戏。我想象自己在一个古代的舞台布景里,置身一个虚构的舞台上,在一些想象中的屋子里穿金戴银,身着绫罗绸缎:在梦里衍生出飘渺无形的音乐和柔光灯下的表演。

我珍惜它们,像珍惜特别之吻的回忆,珍惜那个黛青色剧院里残存的童年回忆。珍惜月光勾勒出的那个大花园环绕的、如画般不存在的宫殿露台。我倾尽灵魂去感受它们,就好像这一切都是真的。柔和的音乐,在这生活的心灵体验时刻缓缓响起,赋予了这个场景布置极度的真实性。

显然,场景布置是一种黛青色,一种月光的颜色,然而,我却想不起舞台上的登场人物。记忆中的舞台布景下,我演的那场戏取材于魏尔伦和庇山耶的诗歌,但是,这场戏(我不记得了)不是在真实舞台上演,和忧伤音乐点缀的现实毫无关联。这是我优雅流畅的表演,一场华美炫目的月光假面舞会,一支银色的、夜曲般忧伤的间奏。

然后生活开始了。那一夜,他们带我去金狮饭店赴宴。我怀旧之情的味觉仍然能品味到那些牛排——那些(我所知道的是我想象出来的)今天无人去烹制的牛排,不管怎么样,我没有去食用。一切混在一起——遥远的童年,餐馆的美味食物,月光布景,明天的魏尔伦和今天的我——交织成模糊不清的对角线,在曾经的我和此刻的我之间形成一个虚假的缺口。

223.暴风雨来临之前

当暴风雨酝酿之时,嘈杂的街道声音格外喧闹和清晰……

街道缩成一团落寞的白光,轰隆隆的巨响回音不断,整个世界在阴沉沉的黑暗中颤抖。暴雨恼人的阴郁加重了空气令人生厌的阴暗色度。天气时冷,时暖,时热,空气中处处闪现着模棱两可。进而,一道楔形金属光闪进偌大的办公室,刺穿了每一个人类灵魂的宁静,天空一声巨响,寒颤颤的冲击此起彼伏,最后粉碎成一片僵硬的死寂。雨声渐渐弱下来,变成一种柔和的声音。出于恐惧,街上人群的喧闹声也减弱了。一道新的闪光迅速将其黄色传遍寂静的黑暗,在轰隆隆的雷声突然从远处响起前,呼吸重新成为可能。像一道怨怒的道别,暴风雨渐渐离去。